晨起时,道县的雨丝细细密密地落着,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苔藓在缝隙里泛着暗绿。我踩着湿滑的地面往潇水河走,空气氤氲着粽子的清香气,混着艾草晒干后的涩香,雨衣经过时,在石板上蹭出深色的水痕。
河面浮着层薄雾,岸边早聚了人。老人们戴着斗笠坐在竹椅上抽烟,烟锅里的火星在雾气里明明灭灭;年轻媳妇们抱着孩子挤在塑料棚下,孩子手里攥着香囊,彩线绳被雨水洇湿成暗紫色;卖糖画的老人支着铁锅,糖浆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铁勺搅动时在石板上甩出细细的糖丝。
河雾里忽然传来鼓声,四条龙舟从雾气深处显出来。船头漆成朱红色,船身被雨打得发亮。桨手们穿着蓝布衫,袖子挽到手肘,雨水顺着肌肉紧绷着的脸颊往下淌。鼓手站在船头,一下下捶打鼓面,号子声和雨声混在一起,在河面撞出回音。
岸边的人开始往河里扔石子,孩子们踮脚往雾里看,卖糖画的老人把铁勺插进糖浆,往青石板抹出金黄的糖痕。雨越下越大,龙舟的桨叶破开水面时溅起丈高的水花,打湿了岸边看热闹的斗笠。有人撑不住退到屋檐下,有人把装着粽子的塑料袋顶在头上当伞。
最前头的龙舟突然加速,鼓手抡圆了胳膊捶鼓,汗水和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划手们的号子变得急促,桨叶入水的声音密得像爆豆子。岸边有人跺脚喊号子,有人把柴火棍往鼓面上敲,震得塑料棚哗哗响。
雨幕模糊了视线,难以分辨哪条船领先。两艘龙舟几乎并排冲到河心,船头相撞的刹那,木屑纷飞。鼓声短暂凌乱后,又重新整齐地响起。岸边有人激动得脱下上衣,狠狠摔在泥水里,也有人高高举起孩子,往前探着身子,恨不得自己也加入比赛。
终点桩子的红绸被雨打得贴在水面。领头的龙舟擦着红绸冲过去时,鼓手一屁股坐在湿滑的船板上,岸边爆出哄笑,混着雨声传出去老远。输了的船靠岸时,划手们瘫在船舱里,斗笠里积的水哗哗往下倒。
日头偏西时,龙舟都泊在岸边,船头龙头的彩漆在雨水中似是闪着光,麻绳在风里滴着水。几个后生蹲在船边刮桨叶上的青苔,碎屑落在水面漂开去。对岸村庄升起炊烟,油锅滋滋响的声音能传到河边。
我忽然明白,那些在雨中奔腾的力量,那些激荡在天地间的呐喊,早已超越竞技本身,化作流淌在道县人血脉里的文化密码,在岁月长河中,永远保持着最初的热烈与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