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的午后,我的课桌下总藏着一本卷边的《哈利波特与密室》。数学老师转身写板书时,我迅速掀开课本下的魔法世界,手指划过“密室已被打开”的字样,仿佛能触到蛇怪冰凉的鳞片。那时我常想,若能用魔杖在教室墙上敲出对角巷的砖块,是否就能逃离永远做不完的习题?
初中图书馆的窗棂把阳光裁成菱形,落在泛黄的《红楼梦》书页间。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章节里,算盘珠子响得像急雨,我却听见算不清的人情债在字缝里噼啪爆裂。某个黄昏,母亲在家族聚会后对着礼单叹气,镜子里浮出琏二奶奶似笑非笑的脸——原来四百年前账簿上的朱砂印,至今仍在血缘关系里洇着洗不净的红。
那些簪缨世族的宴席总在鼎沸时突然寂静,就像书页翻到“凸碧堂品笛感凄清”,满纸月光突然凝成寒霜。我摸着书中黛玉的药方发呆,中药柜般的目录里每个名字都对应着苦味:宝钗是温补的党参,探春是辛烈的姜片,而晴雯撕扇时迸裂的碎玉声,多年后仍在耳畔提醒我,有些美丽天生带着易碎的预警。
高中寄宿的冬夜,被窝里手电筒的光圈罩着《额尔古纳河右岸》。鄂温克族老人口中的驯鹿蹄音,与窗外簌簌落雪声渐渐重叠。我想起故乡山林里那些被砍倒的樟树,年轮里是否也凝固着某个游猎民族的歌谣?书脊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捧着一块不会融化的雪。
大学宿舍的台灯总在子夜后独自醒着。《熊镇》的冰球撞击声撞碎北欧的极夜,玛雅在更衣室的眼泪洇湿了键盘旁的拿铁。当《流沙刑》里十八岁的玛雅在法庭上颤抖时,咖啡馆窗外正飘过游行的旗帜。那些跨越重洋的故事,在拿铁蒸腾的热气里化作镜面,照见我们这一代人的迷茫与突围。
书架最深处立着迟子建的《伪满洲国》,红蓝封皮像一块凝固的旧时光。历史老师讲解“满洲开拓团”时,我总想起书中日本少女千代子窗前的夕颜花——政治课本上的铅字突然裂开缝隙,跌出几片带着晨露的花瓣。
如今我的枕边同时躺着《宝水》和《白雪乌鸦》,中原乡村的烟火与东北鼠疫的阴霾在梦境边缘交织。有时深夜合上书页,恍惚听见童年那本《哈利波特》在箱底轻笑:你看,我们终究找到了真正的魔法——当墨迹渗入生命的纹理,所有被阅读的时光都在灵魂里生了根,长成一片能抵挡虚无的森林。
(特殊教育与康复学院 李尚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