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挟着武汉的潮热,将我推向了湖北工业大学的操场。作为新生,军训的迷彩服还未穿惯,便在中秋的月色里,尝到了人生第一次异乡团圆的滋味。
那日的夕阳迟迟不肯退场,像极了离家时母亲在站台徘徊的身影。傍晚解散后,我独自坐在操场边缘,望着渐渐亮起的路灯,忽然想起家中院子里那棵爷爷亲手栽下的花椒树。往年的中秋,暑气还未完全散去,而秋风也新添了些凉爽。父亲总会搬出藤椅,母亲端来桂花馅的月饼,一家人围坐树旁,其乐融融。一年年过去,树一天天长高,我也一岁岁地长大,今年竟已长大到离开家乡,眼前竟是没有了树,也没有了父母家人的欢笑。低头看着手心里食堂发的蛋黄莲蓉月饼,眼眶发酸。手机屏幕亮起,家乡的群聊里弹出一张照片———母亲笑着举起我惯用的青瓷茶杯,杯沿缺了一角,是我儿时摔的。原来思念是有形状的,像缺角的瓷,像咬了一口的月饼。
“同学,要柚子吗?”身后突然传来清亮的声音。回头看见室友小宇提着塑料袋,额角还挂着军训未擦净的汗珠。“教官说今晚不查寝,我们凑钱买了零食。”她拽起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将我拉进人群。塑胶跑道上,几十个迷彩服围坐成歪歪扭扭的圆。有人用手机外放《水调歌头》,跑调的歌声惹得哄笑一片;隔壁床的小方掰开流心月饼,非要每人尝一口;班长举着柚子,说这是她老家的特产,比月亮还甜。不知是谁先指向天空———那轮满月正悬在教学楼的尖顶上,皎洁得仿佛能照见未来四年的时光。
晚风掠过耳畔时,我忽然发觉,故乡的月光从未远去。它藏在室友塞给我的柚瓣里,藏在教官悄悄延长的休息哨声里,藏在辅导员那句“湖工大也是你们的家”里。当集体舞的音乐响起,我被推入圆圈中央,笨拙地踩着节奏,迷彩服下摆沾满草屑。那一刻,对旧时光的眷恋与对新生活的雀跃,如同月光与灯光交融,在胸膛里涨成潮汐。
月光洗过的操场上,我们这群天南地北的少年,正用汗水和笑声编织新的经纬。或许四年后,我会记得这个夜晚:记得思念如何被温柔接住,记得异乡的月亮如何圆得恰如其分———就像青春注定要走过离别,才能遇见更辽阔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