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窗台上的铜钱草长得有些野了,在掉漆的搪瓷缸里支棱着。我蹲在冰箱前翻找蚕豆时,听见面团在案板上发出温柔的叹息。母亲总说,揉面要像对待婴儿的后颈。那团柔软的白便在她指缝间流淌成月光。
父亲正在择茴香,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是春卷还是卷春?”他突然开口,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这个文字游戏玩了二十多年,从我记事起就成为立春时分的保留节目。茴香特有的气味混着水汽漫上来,瓷砖上的阳光突然变得毛茸茸的。浸泡过的蚕豆在砂锅里咕嘟作响,让我想起老家祠堂天井的雨声。每年清明前,奶奶都会在青石板上晒豆子,我总偷偷抓两把塞进裤兜。此刻母亲正用竹筷戳开豆皮,沙瓤的质地像极了旧棉被里阳光的味道。
油锅泛起细密的金边时,父亲开始演示他的“卷春哲学”。面皮必须对角折起,像包住一整个惊蛰时节的雨水。“当年你妈就是被这手绝活骗走的。”他总这么说,却故意漏掉相亲时把春卷炸成炭球的故事。母亲笑着拍他手背,面粉便从指缝漏进阳光里,下成一场微型雪。第七个春卷下锅时,我注意到窗台上的搪瓷缸。那道裂缝是我九岁那年打翻搪瓷缸造成的,如今爬满绿茸茸的铜钱草。母亲坚持不换容器:“裂痕里能长出春天呢。”她擦拭缸沿时,我看见她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外婆编的端午索,颜色淡得快要融进岁月里。
酥脆的声响在厨房炸开时,梧桐絮突然从记忆深处涌来。初中某个逃课的午后,我把课本卷成筒状偷运零食,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此刻咬开春卷的脆响,竟与当年折纸筒的沙沙声微妙重合。腊肉的咸香里,忽然尝到教室后排漏进来的阳光。
父亲又开始念叨热力学第二定律,说油炸是熵减的奇迹。母亲照例往他碗里添了个春卷:“吃还堵不住物理老师的嘴。”他们头顶悬着的日历停在惊蛰那页,边角卷起的弧度像极了春卷的收口。窗外的玉兰正在落瓣,某片花瓣悄悄飘进搪瓷缸的裂缝里。
冰箱冷藏着一团剩下的面,母亲说留着明早煎饼。暮色爬上灶台时,我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朋友群里正在讨论网红春卷店。锁屏界面倒映着父母并立的背影,父亲的白发与母亲褪色的围裙带,在油烟机暖光里模糊成毛边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