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信阳师范学院的第一届本科生,我们79级是在1979年10月3号入校报到的。第一次来信阳,到了火车站后,迎接我们新生的是一辆老旧的敞篷大卡车,等上满一车人,卡车径直开往我们心仪的大学。那时学校好像连大门都没建,就在现在谭山书院南面偏东的位置,婑婑的土坯墙开出一个大豁口,那豁口就是最初的校门之一。卡车就从那里进来,一直开到圆门楼那栋两层的旧楼前。当时那一带没有如今的学生餐厅和南湖酒店,是一片泥巴空地,地上轧满了深深的车辙。这片不大的泥巴空地,就是我们初来时唯一的操场。两个陈旧的、矗在泥巴地上的篮球架大概是它作为学校操场的唯一标志,面积也不大,可能只有后来我们自建的操场(即今明德广场)的一半大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施展身手腿脚的运动场地,我们大一时的体育课就是在这里训练的,张俊荣老师教我们篮球、排球,王立本老师教铅球、跳箱,张万品老师教长拳等。
78中文学姐王大芳是我固始老乡,她说,她们那时的体育课也是在那块泥巴地里上的。还说她一个打农村来的女孩子,体育没基础,加上放不开,老师教跳箱她跳不好,也考不过,最后补考时豁出去了,纵身一搏,终于腾越而过,“一气呵成”。这意外的惊喜还让她悟出了人生的哲理,用她的话说:“心中无障碍,眼前无障碍。”
学姐王大芳老师还跟我讲起她们那时的住宿,住的是带三角架梁支撑的老房子,那房子原是做仓库用的,老鼠多得很,她睡上铺,帐子顶上常常能接着好些老鼠屎。
好在后来改善了,包括77级在内,大都被安排到老信高留下来的教室或实验室里住宿,一间大屋子住二三十人。77、78级男生住在原老信高的教学楼里(现为教五楼),77中文的张世龙和78中文的张世峰是亲兄弟,他俩和我又是从小就在一块长大的同乡加同学,所以我曾几次到过他们宿舍去,宿舍在二楼,红漆木地板,走起路来脚下咯咚咯咚的,如今回想起来,不免染着些怀旧的浪漫——那咯咚咯咚的步履仿佛踩着诗文的韵律。
初来的那个学期,我们79中文的70名同学被分成两个小班,我们二班很荣幸,仅有三个女生都分在我们二班,由班主任朱忠义老师带着我们安排住处,她仨和别的系的女生合住圆门楼,其余的男生就都住在现在校医院(原信高化学实验楼)靠西南角的二层小楼的两个大房间里,一班30多人共住在一楼的一个大房间里,我们二班就住在他们上面的二楼里。一楼的房间有双人床,二楼由于楼梯过窄,双人床抬不进去,只好用稻草在地上打地铺,这样我们就在地铺上睡了一个学期。那时宿舍里也没有桌椅板凳,睡完觉起来,只能坐在地铺上看书。
早晨起床洗漱,就在紧挨着的靠南的一个小园子里(就是校医院南边的那个花房现在又挂牌叫“劳动课堂”),那里有一个支起来的两三米高的蓄水大铁箱,作用相当于小水塔,但只有一个接水的水龙头,我们60多人就共用这一个水龙头洗脸刷牙。天寒时,冷水刺激得牙根都是冰凉的。
挨着蓄水大铁箱西北面朝下走就是陡峭的青石台阶,(后又修整成水泥板面的,现在已改造成木头制的台阶),下了台阶就是镌刻着费孝通题写“教师之摇篮”的那尊风景大石块;上了台阶左手边就是现在的校医院(也即当年我们的宿舍)。挨着大铁箱的西边有一条一两米宽的小路,路中段以东原来有一排东西走向坐北朝南的红瓦青砖的平房,位置就处在现学术交流中心和校医院之间,那平房都是不大的单间,早年曾用为教师宿舍,物理系第一任主任赵之弦老师等就曾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80年代初改成了学校的招待所,后来平房拆除,辟为花圃,现在叫“花房”,也叫“劳动课堂”。当年就在这一带的空隙处,还有一片约七、八平米左右的不太规整的也不是处于一个水平面的宽地,我们上大学时还有年约六、七十来岁的老两口早晨在哪里卖油条豆浆啥的。
而最令我们难忘的是,就在上面提到的挨着校医院的陡峭台阶旁,踩着台阶往下走三、五级,左手边斜坡上有一棵老槐树,大约从1978年至1980年,该树上挂着一个老式的大(破)钟,有一个专门敲钟的老头在那坡定时敲钟,因为初来时“大教楼”(即现在的行政办公楼)还未完全竣工,好像还没有电铃,后来也可能有电铃但往往会停电,所以在那个既近又高,几乎高出“大教楼”楼顶位置的制高点上,当!当!当!……那响彻校园洪亮而苍老的钟声就是提醒我们上课下课的钟点。这敲钟的老头还有那卖油条的老头和我们这些学生们好像还都挺熟的。
退休后我又多次来到这里,重温旧时情景,并走访几位老熟人,最终在曾任信阳师院监审处副处长的张伟那里得到确切信息:那卖油条豆浆的老两口,老头名叫刘文义,高高胖胖的,面容身段我还有依稀的印象,老两口都和蔼可亲,是因日寇入侵为躲避战乱从北方逃过来的,原本是个厨师。那敲钟的老人家姓梅,大家都喊他梅老头。(我现在回忆他的面相,觉得和我们班主任朱忠义老师有点相像)如今,不仅敲钟人想必早已谢世,就连那铁钟我估摸着也约四十多年未见踪影,而其下落更无从追觅,唯有那棵老槐树瘦冷静寂,不为众人所知晓,亦难蒙不明就里者所珍惜,老树上身应是受过多次人工修斫,抬头望去,桠疏枝稀;靠下的躯干大多鳞皴如甲,皱裂风化处或凹陷欲腐,或凸结如拳;但依然铁骨苍枝,倔韧挺立。人已逝,钟难觅,声不闻,唯独剩下那株老槐在岁月沧桑、云烟舒卷中硬着身板,兀立不移,默默地呵护着那段往事。
雨滴石阶润,钟敲木叶苍……我打捞着昔日的情景,又联想到古人诗句:“山中易见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增广贤文》)“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李商隐《无题》)“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锦瑟》),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感慨,人世间有多少凡桃俗李,平淡无奇,又或是金枝玉叶、金声玉振,往往都会在不经意间忘却,悄然消逝于星汉云际,某个迟暮的机缘,它又在你一遍遍地深情回眸中牵念、眷顾。
过往的人事、景物已然老去,退场,如烟如梦,悄无声息。那老钟,还有那老信高的大礼堂、小平房,乃至前几年才拆除的老水塔都躲不过沧海桑田的宿命。好在我们还有记忆,那记忆的心田有涓涓细流,润泽出的是一片温情的天地,在那天地里,岁月封尘的往事会被深深铭刻,暗暗珍惜。
念兹在兹,情难自抑,不揣浅陋,赋词一首,聊慰心意:
《沁园春.忆校园老槐与铁钟的故事有感》
踽踽拾级,数度流连,为瞻苍颜。当卌载又五,师院初建,华冠英挺,大槐立巅。壮枝钟悬,敲响息作,金声玉振满校园。人虽少,皆相逢如故,仁爱风范。
自古创业维艰,然志在云天豪情酣。处农田荒堰①,茅檐瓦舍,朝吟夕诵,弦歌不断。乐得其所,摇篮称誉,终引方家刮目看。古槐处,望天涯路漫,期有奇传。
注:①今明德广场和西操场当初皆为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