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老马!出工这么早啊!”牛保华嗓门儿大,一老远在田埂上看到他,便喊道。
马胜才正扛着锄头,头上戴着草帽,手边还拎着一个竹筐子,闻言他回过头来,刚冒出头的阳光迎面照着,他黝黑皮肤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眯了起来,“哎嘿,俺还以为是谁呢,牛书记你搞什么去?”
“去镇上开会。”牛保华一面走着,一面指了指村镇方向。
“怎么三天两头要开会啊,你们开些什么会?和俺们有事吗?”
牛保华抿了抿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马胜才便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就听见他说:“我们要与党组织保持密切联系,这是听从党的指挥,你以为这么大的中国怎么治理好的,还不是靠党组织领导……”
“俺知道。牛书记,去年收地说给的补偿款呢?”
“这……我们……”他突然有些嗫嚅了。
“你们开会没说这些吗?”
“当然说了。”
“那什么时候给啊,牛书记你也知道我家志强需要钱娶媳妇……”
“哎……嗨,你就别操心了,上面会安排的。”
“上面会安排的”,马胜才低声重复了一遍,“初九的时候也这么说的……”
牛保华在说完就错身走了,急匆匆地,好像有什么洪水猛兽。
此时还早,马胜才坐在田埂上,看着眼前半人高的苞谷(玉米)苗,从竹筐子里取出一个还热乎的馒头啃着。
白面馒头被一双粗糙的手拿着,他吃完最后一口,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上面沟壑纵横,夹杂着怎么也洗不掉的泥土和草木的汁液。他向上面吐了吐口水,搓了搓手,拿起放在一边的锄头,开始干起活来。
他的脊背深深地弯下,又稍稍地直起,一下又一下,像海浪击打着沙滩一样。汗滴从额头流到下巴,从胸膛流到手肘,雨点般地滴落在被翻开的土壤里。在他的手下,土地被治理得服服帖帖,苞谷苗发出满足地喟叹。
经过一上午的起伏,他慢慢挺直了身子,感受骨头摩擦产生的声响。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匿在了云层里,微微起了风,浸透的汗衫便显得有些凉意。
他慢慢回到田埂上坐着,从竹筐里拿出破旧的不知道原本是什么的布料擦了擦身上的汗,又拿出一个馒头啃。
志强和镇上的一个姑娘好上了,要结婚就要彩礼,志强他娘纳鞋,平时也就糊口饭吃,哪来的什么积蓄,自己呢,一生下来便被爹娘领上了地里干活,吃穿全仰仗分配下来的土地,但去年村里要修路把东边的那一块大些的地给占了,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了眼前这片土地上了。
他慢慢地吃着。苞谷苗绿油油的,叶子也长得光滑条顺。他细细盘算了一会儿,天气太过舒服,天气预报也说今天没雨,他瞧着一株株正待授粉的苞谷苗,稍稍放心了下来。于是他把草帽摘下,背靠在田埂上,闭上了眼睛。
苞谷今年大丰收,志强也顺利娶上了镇上的姑娘,鞭炮轰隆隆地响,他在酒席上和客人一起喝酒,喝得衣服都湿了。脚下的地好像也流动起来,他好像喝醉了,都有些站不稳。
“老马!老马!你怎么睡得这么沉啊!下大雨了!你还不回家去!衣服都湿了!”村里赶回家的人叫他。
他恍然间睁开了眼。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乌得发黑,倾盆大雨落下,他的衣服全部都湿透了。
他急着站起来,脚一滑又摔在地上,溅起棕色的泥水,糊了他满脸。
“老马你快回家罢!”那人走了又不忘叮嘱一声,“哎,今年的收成估计又悬了……”
大雨似乎封住了他的嗅觉、触觉和听觉,他呆呆地看着被无情冲刷的苞谷苗,视觉也渐渐被封住,只看得见绿色的色块了。
马胜才拿起锄头和竹筐子,缄默地往家走去。
不顾身上淌着的雨水,他拿起座机熟练地按着几个没了数字的键,“牛书记,你看我们那……”
“老马啊,土地被用来做建设是大贡献嘞,”那边似乎在饭桌上,吵吵嚷嚷的,“再说了,上面会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