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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华人独立学者孙立天的著作《康熙的红票：全球化中的清朝》（以下简称《红》）自2024年3月面世至今，在各大读书排行榜上霸榜历史读物一哥之位，出版方商务印书馆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据悉，孙立天的这本著作由其博士论文改编而来。孙的博士论文成文后广受学界赞誉，时值国潮汹涌，有人鼓动他将论著在国内出版。为照顾普罗大众，孙对论文作了大幅修改。没想到，书一出版就火得一塌糊涂。

一本由学术论文改编的历史读物为何能一路飘红？花了一周时间反复阅读，我找到了孙的“三板斧”——

一、运斤如风，删繁就简，游刃有余

《红》的内容大致如此：2019年北京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上，出现了一张康熙皇帝1716年发去欧洲的谕令，内容是寻找他派去罗马多年而杳无音信的洋钦差。这份谕令呈朱红色，历史上又称“红票”。因正史中没有记载，红票的来历一直成谜。本书以红票作为叙事切入点，抽丝剥茧，围绕清初皇室特别是康熙帝与汤若望、南怀仁为代表的北京传教士群体之间的互动，讲述了一段中国与西洋深度接触的往事。

美国匹兹堡大学荣休教授许倬云认为，自从耶稣会会士明末进入中国，为天主教传教，却也同时将西方的思想与技术传入了中国。这一过程，乃是前近代中国与西方文化与思想交融的过程。中国终于从相对孤立的东亚大帝国，闯入了西方主导的现代世界，是一个重大的课题。

面对这一课题，孙立天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地穿行在历史的迷雾中，以简洁冷静、充满学理的叙述，有条不紊地解析事情的来龙去脉。阅读的过程中，我脑海中时常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作者秉持客观、理性的态度，与读者平等交流，如冬夜围炉向火，闲坐灯下，陪老友品茗长谈；又如月白风清，躺卧稻花香里，伴新朋一道纳凉夜话，一切都令人倍感亲切自然。

“红票”作为叙事的焦点，贯穿全书始终。它把与之有关的人、事、物串联在一起，构成了一张经纬交织、疏密有致、牢不可破又溜光水滑的渔网，过滤掉了纷繁复杂的史实，留下了鲜活灵动的渔获。

孙的这种写法，不由人不想到孔飞力的《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与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前者围绕一个特殊事件展开论述，后者依托一个特殊年份铺陈言说，本书则凭借一张拍卖的康熙红票援笔成文。三者均不蔓不枝，要言不烦，脉络分明，直抵真相，让人觉得历史事实是如此可触可感，历史人物又是如此可亲可近。

二、披荆斩棘，摹形状物，活灵活现

少时读金庸《鹿鼎记》，虽觉康熙不乏亲切可爱，但又觉得他把军国大事交托给市井小流氓如韦小宝之流，不免有轻率之嫌。而《红》在这方面既避免了江湖草莽赤足狂欢捕风捉影油滑戏说的陷阱，又摆脱了高堂大庙坐而论道庄严神圣枯燥乏味的拘束。它独辟蹊径，在浪漫的文学与严峻的历史之间找到了微妙的平衡。作者时而冷峻犀利，叙述史实，如数家珍，臧否是非，一针见血；时而含蓄深沉，摹形状物，信手拈来，言情叙事，体察入微。

品读《红》的过程十分愉悦，不像在读史，倒像在解谜。孙以精妙文笔，引领我走进历史的迷宫，让我感觉历史其实并不遥远，古人也跟我们一样，呼吸着亘古以来天地间吹散不尽的风，啜饮着山川湖泊间绵延千里流转不已的水，迎送着亿万年来冉冉升起又缓缓坠落的太阳……康熙跟普通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忧欢悲喜。这在他对“包衣奴才”耶稣会士的宠爱有加，信任维护；对帝国未来劳心伤神，对子嗣慈爱宽容；以及对太子立而废，废而立，后又废的反反复复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读者在惊叹历史原来是这么回事的同时，又会因此生发无数的思考，无穷的想象。

用文学笔法写史，由来已久。司马迁“通百家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记》有不少篇什，如《人物列传》等，完全可当作写人叙事的文学作品来读，且丝毫不逊色于一流的文学作品。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曾将《史记》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实际上，历代文人墨客从史记中或多或少汲取了史学与文学的双重滋养。《史记》开创了以文学笔法写作历史的源流，孔飞力，黄仁宇，包括孙立天的著作正是秉承了这一传统，并将其发扬光大，引发了强烈共鸣。

三、顺势突击，鉴古知今，光照未来

《红》之所以红得发紫，除了作品本身内容扎实、文采斐然外，还有赖于当前回暖的国学与国潮热。在改革开放进入深水区，中国文化走向国际的大背景下，中华民族自豪感与自信心空前高涨。新老读者都想加深对传统文化的了解。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这既是个人成长过程中必经的困惑，也是一个民族自我觉醒的时代之问。《红》赶上了这股风潮，契合了时代的需要。

当今世界各国，往来交通频繁，由此而来的异质文化与文明之间的矛盾冲突日益加剧。我国正热火朝天实施“一带一路”伟大创举，受到了国际社会广泛欢迎也面临着与其他文化与文明的碰撞冲突。如何才能消除分歧，使世界人民能够和谐共处、美美与共，是推进我们伟大事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大课题。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时代，我们迫切希望能找到解决现实难题的历史之钥。百年之前的康熙王朝，耶稣会与本地宗教和谐共处的历史引人深思，之后爆发的鸦片战争和抗日战争等等，又让国人空前警醒。

面对这一切，孙立天以清醒的头脑，生动的叙事，借古鉴今，着眼未来，复原了一段具有启发意义的“红票”之旅。一言以蔽之，《红》的一路走红，除了“三板斧”外，更是历史与现实联姻、内因与外因联动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