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叶子上的绿意渐渐沉了,原先那种带着黄调的嫩绿,似是被太阳烤化了,沉淀成一抹厚重的墨绿。街道两旁飘曳的梧桐,叶子也宽绰起来,边缘微微蜷曲,仿若承受不住日光的重量。蝉声尚未成势,偶有一两声试鸣,又怯怯地收住,唯恐惊扰了这初夏的宁静。
晨起时,空气里浮泛起一派黏稠的热。这热不似盛夏那般咄咄逼人,反而带着几分犹豫,几分试探,从墙角、砖缝、树荫的边缘缓慢渗出。日光腾跃过树叶的间隙,在地面抖落斑驳的光影,那光点比春日里愈益锋锐,越加明亮,好似被细细打磨过的铜钱。菜场里,西瓜堆垒成小山,黑绿相间的表皮上还滚着田间剔透的水珠,刀锋一碰,便自动坼裂,露出沙瓤的红。小贩们手拿草帽扇风,霖雨似的汗珠接连从额头滚落,却在称重算钱时格外精神。孩子们围着冰棍箱打转,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裹着花花绿绿包装纸的雪糕,舌尖早已尝到了那甜丝丝的凉意。
午后的阳光有了重量。它压得人昏昏欲睡,压得猫儿蜷在阴凉处一动不动,压得连风都懒洋洋的,偶尔拂过,也是温热的。老人们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中的蒲扇摇得缓慢而有节奏,仿佛给这时光打上了节拍。他们的皱纹里藏着几十个夏天的记忆,却从不轻易说出,只是眯着眼,看阳光下的尘埃飞舞。公园里的长椅烫得有些坐不住人,几只麻雀在滚烫的石板间弹触跳跃,小爪子被烫得时不时要抬起来一会。柳枝垂得更低了,几乎要触到湖面,在水上划出细密的波纹。池塘里的荷花冒出了尖尖角,蜻蜓已经迫不及待地点水而过。水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热浪,树影倒映其中,微微扭曲。
暮色来得稍晚。夕阳西沉时,天空染上了一层层渐变的色彩,从金黄到橙红,再到淡淡的紫,最后沉入墨蓝。路灯亮起,飞蛾开始缠着灯光飞舞,投下纷乱的影子。夜市热闹起来,烧烤的烟气与各种香料的味道交织,在温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人们坐在简陋的塑料凳上,喝着冰镇的啤酒,额头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夏意就这样一天浓似一天。它不像春天那样张扬,也不像秋天那样感伤,更不像冬天那样凛冽。它是慢慢地、悄悄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改变了光的柔和、风的冷暖、色彩的鲜艳度和声音的厚重感。等到人们察觉时,它已经牢牢地占据了整个世界,只留下那些细微的变化痕迹,证明它曾温柔又不可抗拒地到来过。
在这渐浓的夏意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个瞬间都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充满了光与热,充满了生长与发酵的气息。这仿佛蕴含着季节交替时特有的魔力,它让最平凡的日常也镀染上了一层微妙的诗意,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去感受,去聆听,去记住这夏意渐浓的每一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