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布谷鸟的啼鸣已从槐树梢头漏下来。我沿着田埂往北走,露水沾湿裤脚掠过野豌豆藤,蹑手蹑脚的动作还是吵醒了麦芒的美梦。这里没有收割机,远处的背影在麦海里忽隐忽现,像是晨光乍现前提着灯笼的流萤。
麦芒上沾着细碎的露珠,把晨光折成无数棱角分明的星子。风吹麦浪时,露珠簌簌地跌落,星子在粗布衣襟上洇开深色的印记。我看见蹲在麦地田里卷旱烟的农民伯伯,他习惯地在烟丝里掺着去年晒干的薄荷叶,辛辣里裹着清凉,彷佛为这炙热仲夏独添一迹缤纷。他的手指抚过麦穗,哪怕粗糙的皮肤已不再敏感,却仍然感触着那一粒粒滚进掌心的麦粒,好似在欣赏属于自己的自然杰作。
“芒种忙,麦上场”,不知从哪一年起,就连最狭窄的地方,也看得到收割机的铁齿咬进麦田,在锯齿间掀起阵阵翻涌的海浪。农民深吸一口气,守着巍峨的山,山是地质年代里变化极为缓慢的浪。麦秆断裂的脆响里裹着阳光发酵的甜香,和着那些新翻过的泥土的湿润,转眼又在旷野上蒸腾成看不见的白云。十七岁的少年坐在麦垛顶,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发呆,当汗珠爬上体肤,当湿热空气充斥鼻腔,草帽下露出被晒成小麦色的脖颈,才渐渐察觉到,已然悄悄到了正午。
麦茬地里已经点起玉米种子。老人们说这时候下种,秋后准能长成青纱帐。我想沿垄沟撒种已经不再是独属妇女的精细活,她们弯腰时发丝掠过紫云英花丛,惊得粉蝶翩跹起舞。与播撒种子的机器不同的是,轰隆隆的噪音只会引起不同的惊恐,粉蝶远离麦田,我也远远的望,仿佛站在田埂边就目睹了这场盛大的机械的代替。
夕阳西斜时,晒场上的麦粒开始褪去弥蒙水汽,农民用木锨扬起麦子,细小的尘埃把光阴揉碎,倾洒下来的扬尘也随着动作的起落淡去了。我听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只望见墨绿的玉米苗正一点点顶开土块,嫩芽蜷曲如新生儿的小拳头,沐浴在晚风里轻盈地舒展。
等暮色漫过麦茬地,把新翻的田垄染成深褐色,把农民的脊梁染成古铜色。机器的轰隆作响的噪音淡了,吆喝着回家的声音却被绚烂的晚霞扯得很长很长。归巢的燕子掠过晒场,翅膀尖掠过堆积的麦山,搅起一阵带着体温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