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清晨五点，巷子里的路灯还亮着。老李推着三轮车往街角挪，车斗里的蒸笼摞得摇摇晃晃，白气顺着缝隙往外钻，像一串串没来得及消散的梦。他媳妇在后头小跑着追，围裙口袋里揣着昨晚腌的酸萝卜，玻璃罐子碰着钥匙叮当响。这是他们在这条街摆早餐摊的第七年，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比天气预报还准。
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变。东边的工地支起新围挡，西边的商铺换了第三任店主，地铁口总有年轻人拖着行李箱涌入人潮。老李常听食客们聊裁员、聊转型，有人说经济寒潮里小摊贩反而活得安稳，他低头往豆浆杯上扎吸管，塑料膜在晨光里泛着彩虹色。
巷尾裁缝铺的周阿婆总来光顾。她带着老花镜数钢镚，硬币在掌心排成整齐队列："我孙子说现在都网购成衣，可街坊们改个裤脚、换个拉链，不还得找我？"她铺子墙上挂着三十年前的缝纫机，转轮声能压过隔壁奶茶店的电子音。那天见老李媳妇手指生了冻疮，隔日就送来副毛线手套，针脚密得透不过风。
菜市场总在午后热闹起来。卖水产的老赵把泡沫箱垒成城墙，冰碴子沾在络腮胡上，像长了一脸白胡子。
主妇们围着胶靴讨价还价，塑料袋响成一片。转角处卖花的阿玲把玫瑰插进塑料桶，水珠顺着花瓣滚落，她说这是丈夫在郊区大棚种的，最近刚学会直播卖花，账号叫：种花家的烟火。
这些零散的画面，像老城区墙缝里钻出的野草，在混凝土森林里固执地绿着。科技园区的玻璃幕墙倒映着流云，外卖骑手穿梭其间，保温箱里装着城中村的炊烟。咖啡馆飘着哥伦比亚豆香时，巷口煤炉上的烤红薯也熟了，裂开的焦皮渗出蜜来。
住我楼上的钢琴教师总在黄昏练琴。某天琴声突然中断，接着是孩童嬉闹———原来她把客厅改成了公益琴房。如今每到周末，楼梯间流淌着《小星星》，走调的音符裹着炒菜香，在晾衣绳缠绕的楼宇间晃晃悠悠。
或许这就是人间最本真的模样。当时代的浪潮拍碎在防波堤上，那些潮湿的缝隙里，总有人捧着热气腾腾地活着。就像老李媳妇总把第一笼包子留给环卫工，蒸笼揭开时腾起白雾，恍惚间竟像山峦的轮廓。我们都在各自的山穷水阔里跋涉，却总能在某个转角遇见相通的温度———可能是邻居窗台多出的那盆绿萝，可能是雨天共撑一把伞时偏移的弧度，又或许是深夜里，陌生人隔着收银台递来的一颗薄荷糖。
（通信2403 陈柏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