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那个周末,我是在老头那里度过的。
那天吃好饭,老头就去院子里翻土了,他握着豁口的陶罐浇水,水珠溅在绣球花新叶上,折射出七种晨光,而我又抱起了我的电脑。
“丫头,春天可不是电脑里跳出来的弹窗。”他转头看向我,笑着走来然后递给了我一包波斯菊种子,掌心纹路里嵌着陈年泥土。“来!给我搭把手!”
他教我把紫茉莉种子埋进向阳的角落:“别太深,留半指呼吸的缝。”七十岁的老人说起草木像在谈论老友,他不用手机,却记得每株植物的生日。东墙的爬山虎最近总打蔫,怕是地下水管渗水;西角那丛薄荷长势太旺,得移几株给你外婆治偏头痛。
碎金似的阳光里,我看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稳稳压实土壤,忽然觉得春天原来是可以捧在手心的温度。于是我放下了电脑,出去好好感受着春天的到来。
走进那间经常去的书店,展台上的那本《齐民要术》,正停留在了“栽树篇”。我拿起书来坐在了窗边,伴着春风便读了起来。北魏的农人将嫁枣比作育人,说开春时斧背敲打树干能促结果,如同稚子需经淬炼方成器。抬头时刻,窗台上的豌豆苗突然触到晾衣绳,那个瞬间我忽然理解古人为何将草木荣枯写入家训———生命与时光的博弈,本就是一脉相承的修行。
暮色浸透窗帘时,这时的我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回家的路上看到社区新栽的樱花树下的小女孩正和影子玩跳房子。她母亲把银杏苗栽进花盆时说:“我们要陪它经历三十次春天才能看到扇形叶子。”小女孩认真点头,把生日蜡烛插在泥土边缘。她们离开后,我拾起飘落的糖纸系在枝桠上,忽然想起幼年埋下的时光胶囊,此刻或许正在某处泥土里与树根私语。
后来在学校里的某一天,我收到了老头发来的消息,他的波斯菊终于破土了!他高兴得像是要给那颗小苗拍一百张特写。再后来,小女孩的银杏树苗在某个清晨分叉,像绿色的小手抓住阳光。此刻我忽然明白:春天不是季节,而是生命对时光的应答。当我们把掌心贴向温润的泥土,便接住了岁月抛来的缆绳,在机械运转的齿轮间隙,打捞起亘古不息的生命潮汐。
柳条蘸着湖水写下长信,每道涟漪都是季节的钤印。那些被我们亲手埋进春泥的期许,终将在某个晨露未的时刻,与多年前种下的自己相遇。
(新闻2401 赵佳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