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的深处,姥爷的形象如同一棵古老而苍劲的大树,深深地扎根在我心中。那纵横交错的纹理,写满了岁月的故事。
恍惚间,我又梦到了姥爷的小院,梦到了一片翠绿的菜地、一棵缀满鲜果的桃树、吱呀作响的漆红色大门、一把破旧的躺椅,以及躺在躺椅上抱着收音机轻哼曲调的姥爷。于我而言,姥爷是一个矛盾而又迷人的存在。他在我的印象里严肃又冷淡,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那种严肃,是“不怒自威”的气场,是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庄重。
姥爷的一生,宛如一部跌宕起伏的传奇。他曾是戏曲舞台上的璀璨之星,以唱戏为业。在那个年代,姥爷成为了镇上文化馆的名人,他的唱词醇厚庄重,萦绕在听众的心间;每一个动作都似行云流水,将角色演绎得入木三分。
同时,姥爷写得一手精妙绝伦的毛笔字,挥毫泼墨间,字体犹如蛟龙出海、凤凰展翅,展现出非凡的功底。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姥爷将我抱到他自行车的后座,带着我围着镇子给人家写过年的对联。他下笔时无比虔诚,那毛笔字,是他艺术灵魂的另一种寄托。
可命运总爱捉弄人,疾病如恶魔般缠上了姥爷。那年乙肝盛行,姥爷没能幸免。那时候消息闭塞,他起初没有当回事,一拖再拖之下病情更加严重。痊愈后,他却失去了工作。因为失去了热爱的戏曲事业,他又病了一场。命运真是弄人,一场高烧烧哑了他的嗓子,这次,他真的与戏曲永别了。
在那些沉寂的日子里,姥爷每天带我和哥哥们围着他的小院溜达。哥哥调皮,经常沉不住气想要出去玩,我也想,但一看见姥爷阴沉的脸,就老老实实提起小桶帮他浇那些他爱如珍宝的菜。午时,他又会让我们去摘一些自己喜欢的菜,为我们做一桌佳肴。每每这时,我们几个小的都争着抢着吃,直到盘底朝天才肯下桌。一日,姥爷看着又一个被二哥舔得铮亮的盘子,突然出了门。姥爷又有事情做了——他开了一家餐馆。而我们却少了带我们玩、给我们讲故事的人,只能日日混在餐馆里帮倒忙。起初是姥爷的老友们来店里捧场,后来因为姥爷烹制出的菜肴色香味俱佳,食客们纷至沓来,生意好得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
我们都以为他的日子会好起来,然而,命运的残酷并未就此停止。姥爷患上了帕金森病,又一次失去了工作。那曾经灵活的双手,如今却因颤抖而无法正常使用。每次看到姥爷颤抖的手,看到他不得不被人悉心照料,我的心中便涌起无尽的酸楚。那是岁月与病痛交织的残酷印记,将一个意气风发的人折磨得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姥爷有没有觉得失了尊严,我只知道,此时再不转过身去,就又要让旁人笑话我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