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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拉坯房，于我而言，是童年最绮丽的剧场。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弥漫着陶土的质朴气息，承载着我无数的欢笑与好奇。惊蛰前后，大地渐渐从沉睡中苏醒，后山的新竹迫不及待地拔节生长。外婆总会在辘轳车前垫块粗陶砖，招呼我坐下，一同见证春泥的苏醒。

只见外婆将陈腐三年的胎泥用力摔上转盘，泥星子四溅，落在她那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围裙上，恰似散落的青花料，为这平凡的场景添了几分灵动。她一边忙碌，一边轻声念叨：“做陶，得顺着泥性，就像做人，要顺应本心呐。”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来，囡囡，手指要顺着泥性走。” 外婆拉过我的手，裹着我的小手贴上那湿润的泥坯。刹那间，她掌心的温度穿透冰凉的陶土，传递到我的指尖，再顺着血脉，暖到我的心底。泥柱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摇晃不定，像一匹倔强的小马，难以驯服。我和外婆齐心协力，稳稳地握住转盘，试图让这匹 “小马” 安静下来。在我们的努力下，泥坯渐渐有了形状，慢慢变成了圆腹。就在我为这初步的成果感到欣喜时，外婆突然使坏般按下我的小拇指，器壁瞬间凹陷，竟成了梅瓶那婀娜的腰线。她笑着说：“看，囡囡，有时候瑕疵也能变成风骨，这世间万物，都有它独特的美。” 我看着那有着独特线条的泥坯，心中满是惊叹，原来不完美也可以如此动人。

清明前的雨丝，如牛毛般斜斜地漫进天窗，洒落在拉坯房里。泥坯整齐地排列在阴干架上，静静地“呼吸”着，吸收着空气中的水汽。外婆取下头上的银簪，在素胎上精心勾画缠枝莲。那银簪在她手中灵动飞舞，一朵朵缠枝莲栩栩如生地绽放在素胎之上。我也拿起竹签，想要在泥坯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可我的手总是不听使唤，刻出的云纹歪歪扭扭。外婆却笑着说：“这像雨打芭蕉，多有韵味呐。”在她的鼓励下，我越发大胆，尽情地在泥坯上创作着属于自己的作品。

烧窑那日，整个拉坯房都弥漫着紧张而又期待的氛围。外婆特地将我制作的小碗放在窑门边，她轻声说道：“囡囡，煅烧而生的器，最经得起年月。做人做事也是一样，不能心急，慢慢来，才能有好结果。” 我看着那小小的碗被放进窑中，心中满是期待，盼望着它能在火焰的洗礼下，变得更加完美。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间，许多年过去了。去年修缮老屋时，我在柴堆底翻出了那只灰釉碗。二十年前的指纹仍清晰地蜷曲在碗底，仿佛在诉说着那段温暖的过往。看着这只碗，外婆的音容笑貌瞬间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的谆谆教诲也在耳边回响。春风轻柔地掠过昌江，吹动着工作台上未干的陶泥。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外婆那双布满裂痕的手，正熟练而又温柔地把春天揉进泥里。在这陶泥的世界里，外婆用她的双手，不仅教会了我制作陶器的技艺，更让我懂得了顺应自然、接纳瑕疵、耐心沉淀的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