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曾言:“旧的事物之所以可爱,往往是因为它有内容。”
我想,梁老提到的“内容”,应该指寄存于旧事物中,时间无法带走的记忆吧——它总是以缥缈细微的触角,勾画着旧日的情愫,以模糊低调的光晕,渲染着往日的情怀。
就像每一座城市总有一条老街,老街的斑驳承载着城市的记忆。
暮色渐临,华灯初上,行走于苏州平江路。
“一条平江路,半座姑苏城。”此话不错,年岁匆匆而过,人事变迁,小桥流水依然本色,像是老照片一般地泛出旧时的江南,堪称古城缩影,亦是古城记忆。
“让城市留下记忆。”一句话道出了多少人的心声。历史的印记宛若星辰,散落在旧城。
细细想来,两千多年,老街将吴侬软语,斑斓故事,锦绣文章,浮沉历史,一一收集,一笔一笔,写在记忆中,才积淀成如今这般“静谧如古”的模样,完全称得上“绝世而独立”。
倘若城市没有老街,仅剩下千篇一律的皮囊,那它与一滩浅水何异?脚刚刚踩下去,就触到了底。
只有走在老街上,你才会发现些许灵魂的不同,那是记忆给它的标识。
陆文夫也走在老街上,在巷子里,顾盼着。
“我也曾到过许多地方,可那梦中的天地却往往是苏州的小巷,我在这些小巷中走过千百遍,度过了漫长的时光。”陆文夫在《梦中的天地》中这样写道。
在苏州生活了大半辈子,这座城的老街小巷,无疑是他今生今世都不会抛却的记忆。这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极致的爱,自然成为了写作的源泉,使陆文夫每次创作不写古城就不能下笔。
从小长在姑苏的作家范小青又何曾忘却自己的家乡?姑苏水的温柔早就浸润到气质中。这温柔,说开去,便是姑苏人为人随顺、不急不躁、温吞似水的性格。
《瑞云》中的瑞云性格平淡如水,遭遇的各种挫折,都在她永久不变的平和心态中一一淡化;《还俗》中的结草庵住持慧文在还俗后,心境如水,达到了出家人的最高境界;《栀子花开六瓣头》中与世无争、做事情无可无不可的金志豪便是典型的姑苏人性格。
正如王蒙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作家作品。漫长岁月中,古城深厚的文化底蕴给作家留下的记忆,就点滴渗透在笔下的作品中,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庄子·逍遥游》曰:“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我想,当江南的微风拂过河岸边飘扬的酒旗时,陆文夫一定会驻足凝望吧,哪怕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景。
他把关于古城的“息”——记忆碎片,小心捧出,粘贴,融合,积淀成笔下的吴越美食和市井小巷。
想起陆文夫最爱的苏帮菜,汪曾祺的茨菇咸菜汤,丰子恺的嗜蟹,作家与美食的羁绊,仅是贪恋舌尖上的味道吗?
他们之所以乐于将家乡的风味拿出来絮絮叨叨,是因为除了吃喝之外,还有着对地域文化的独特记忆,并且希望能永远留存。就像鲁迅先生在《社戏》中所感叹的:“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
当记忆化为文字,留住的,更是一方人的日常悲喜,一方水土的绰绰风情。事实上,也只有既留形又留神韵,既见物又见生活,才能真正让城市留下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
张语妍(商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