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刚褪了春衫, 汉师的夏天便踩着细碎的阳光来了。 最先感知季节的是毓秀湖边的垂柳,万千条绿丝绦浸在晨露里,被风一吹便抖落满湖碎银。 柳絮是春天遗落的信笺,此刻正乘着风絮语翩跹,掠过青石板小径时,恍若谢道韫笔下未凝的初雪, 却比雪更添几分灵动———它们会停在女生的发梢上, 沾在晨读学子的书页间,最后飘进明德阁的琉璃瓦缝里,化作夏天的第一笔淡墨。
湖水被柳絮挠得发痒, 荡开层层叠叠的笑纹。 金鳞锦鲤甩着红绸般的尾鳍,在水草间织就流动的锦缎,偶尔啄食漂过的柳絮,倒像是把漫天诗行衔进了琉璃世界。 浅滩处聚着墨点似的小蝌蚪,摇头摆尾地在光影里穿梭,恍若大自然随手洒落的逗号, 等着夏日的蝉鸣来连成完整的段落。 有穿白裙的姑娘蹲在岸边,指尖轻点水面,惊起的涟漪便揉碎了满池云影,也揉碎了树影里漏下的斑驳时光。
图书馆的落地窗前, 爬山虎正忙着绘制绿色幕墙。 晨光是最好的滤镜,将室内翻书页的声响都镀上了金边。 穿衬衫的男生伏在木桌上,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游走, 稿纸边缘画着歪歪扭扭的函数图, 旁边保温杯里的热气正与窗外的柳絮共舞。 靠窗的女生支着下巴望向湖面,镜片后的眼睛映着摇曳的柳影, 手中的笔却在 《楚辞》注疏本上圈出“乘清气兮御阴阳”的句子,不知是否想起了湖边那些乘清风而行的柳絮。
道之行的入口处的树叶已长得巴掌大,阳光穿过叶隙,在柏油路上织就铜钱般的光斑。 穿校服的少年踩着光斑奔跑, 书包上的挂件叮当作响;拎着教案的老师被柳絮扑了满脸,却笑着将飘进领口的"春雪"拢在掌心,仿佛捧着岁月的馈赠。 紫藤花架下,几个女生坐在石凳上小声讨论,花瓣落在她们的笔记本里,成了比任何书签都美的注脚。 风过时,花架发出轻响,像是夏天在说些什么秘而不宣的情话。
午后的教学楼总浸在暖金色的光晕里。 阶梯教室的窗扇半开着,粉笔灰在光束中浮沉,像一场微型的雪。 老师抬手在黑板上板书,袖口带起的风让教案上的纸页翻动。 同学们奋笔疾书做着笔记,抬头时正撞见老师眼里的笑意,那目光像透过树叶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 听着窗外蝉鸣渐起,忽然觉得此刻的时光,就像黑板上未擦净的公式,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秩序感。
黄昏是操场的调色盘。 夕阳把跑道染成蜜糖色,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和着蝉鸣,在晚风中荡出涟漪。 穿运动服的男生三步上篮,影子被拉长在地面,像极了青春里最张扬的标点。 双杠区有女生在压腿,校服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远处传来广播台播放的钢琴曲,音符与飘落的柳絮一同跌进暮色里。 当最后一缕阳光掠过司令台的红旗, 整个操场都被镀上了温柔的金边,仿佛时光在此处特意放慢了脚步。
暮色四合时,毓秀湖的灯影次第亮起。 拱桥下的水面漂着几盏睡莲状的地灯, 柔黄的光映着游动的锦鲤,恍若水下藏着另一个璀璨世界。湖边石凳上坐着背书的男生, 手机屏幕的光在脸上明明灭灭,却不及头顶柳梢的月牙清亮。 风过时,柳絮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沉浸在"浮舟沧海,立马昆仑"的诗句里,让夏天的夜也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意气。
我常想,汉师的夏天究竟美在何处? 是柳絮纷飞时的诗意,还是蝉鸣里的书声? 是操场夕阳下的剪影, 还是教学楼里的光影? 直到某个傍晚,看见穿学士服的毕业生在柳树下拍照,柳絮落在他们的帽檐上,像时光的赠礼;又看见新生抱着课本走过道之行,目光被紫藤花吸引,脚步却坚定地迈向图书馆———原来最美的, 是这所校园里永远涌动着的生命力。 柳絮会落,蝉鸣会歇,但那些在晨光里读书的侧脸,在课堂上闪烁的眼睛,在操场上挥洒的汗水,却让每个夏天都有了永不褪色的温度。
夜深时走过琴房, 听见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飘出窗外。 某个琴键忽然卡住,像夏天打了个顿号,随即又流畅地继续。 我望着满天星斗,忽然明白,汉师的夏天从来不是静止的画,而是一首正在谱写的长诗———柳絮是标点,蝉鸣是韵律,每个在这里停留的人,都是诗里最生动的注脚。当微风再次拂过,我知道,这个夏天的故事,正在每个汉师人的眼睛里,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