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带走了一季的桃红柳绿,带来了一季绿意窸窣,走进“五月天”,离“小满”越来越近,空气里多了几分“热情”。
每天清晨走出宿舍楼,风裹着晨露的清凉席卷全身,草丛里的洒水器喷洒出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共舞,将熹微的朝色点染得灵动鲜活,黛青色的山峦披着薄雾织就的纱衣,这恰到好处的朦胧美,让我心想,似乎泰山脚下的每一个生命都时刻带着灵气。
翻开日历,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总带着独特的韵味。欧阳修在《五绝·小满》中所写:“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此时,夜莺在绿柳间啼鸣,月光洒在长空,麦粒渐满却未全熟,稻田水盈却未满溢,世间万物都处于一种恰到好处的充盈状态。随着年岁日日渐长,二十又一,我慢慢地发觉诗句里的“小满”,就是即刻的安宁与满足,此谓“知足”。
花开半夏,酒饮微酣,万物至此,小得盈满。
忆起年少时,总将圆满的期许系于节庆时日。除夕的新袄要裁得笔挺鲜亮,年夜饭的佳肴须摆满八仙圆桌,压岁的铜钱定要塞满衣兜儿,仿佛唯有这般极致的丰盛,方能承载对美好生活的全部想象。
其实,我深知自己并不是一个安于满足的人,师长总称赞我是一个安稳沉着的孩子,与其这样,不如说我的内心其实非常争强好胜。高中时,哪怕是一次月考略有退步,都会和自己较劲半天,非要憋着一股劲再往前走一走。刚踏入大学校园时,我像只急于填满行囊的蚂蚁,熬夜赶策划案,穿梭在不同教学楼之间,备考证书、参加竞赛,把日程表塞得密不透风,总想着做到尽善尽美,我常常陷入追求完美的“漩涡”。我以为,只有把生活填满到极致,才能在未来立于不败之地。可是很多的深夜,我对着堆积如山的待办事项崩溃大哭,我知道自己早已偏离了生活的轨道。
从小到大,总是在为了家人、长辈、老师的表扬而努力,总要在各方面做出令自己满意、令他人称赞的成绩才作罢,可能这也是我如今变得越来越好的一部分原因。可是有时我又会问自己,要一直这样吗?
图书馆的落地窗斜切进一缕夕阳,我合上书页望向窗外,操场上打篮球的身影被余晖拉长,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折射着橙红色的光。指尖摩挲着书页上“小满”二字,忽然意识到,我们总在追逐满分答卷、完美履历,却忘了人生真正的答案,或许就藏在“小满未满”的从容里。
自然从不追求瞬间的极致,而是懂得在适度中酝酿永恒。就像我们总想着在大学里把所有可能性都攥在手心,却忘了人生不是一场急于填满的竞赛。有一次,我负责一场正式大型活动的讲解,从流程到解说内容,每一个细节我都力求完美,精准把握。然而,在活动当天,还是出现了一些小意外,由于流程的更改,我的解说稿几乎全部要改掉,但时间紧迫,情急之下我只好丢掉解说稿,按自己的理解和经历进行讲解。本以为会因此而失败,可结果却出人意料,不少老师告诉我,小意外并没有影响活动的整体效果,反而让我的解说多了一些独特的记忆点。那一刻我明白,人生并非需要事事万全,保持一种“小满”的心态,接受不完美,或许能收获更多惊喜。
站在大学时光的中点回望,我终于理解大人们常说的“小满胜万全”的深意。它是张潮《幽梦影》中“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的处世智慧,是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旷达胸襟。春日百花不必争艳盛放,含苞待放时自有楚楚动人之姿;秋实无须急着成熟落地,历经风霜后方得甘美醇厚之味。
我的学长学姐会告诉我:“有时,过度地追求反而让我们身心俱疲,忽略了努力原本的意义。”毕业将至,与一直以来关照我的哥哥姐姐们聊起来未来规划,看着他们走向了不同的道路,或选择继续深造,或考公考编上岸,或进入理想工作岗位,或旅游度假,我发自内心地祝愿大家都可以前程似锦,找到满意的答案。
人生路上,我们都在不断追寻,追寻梦想,追寻幸福,追寻心中的那份圆满,亦当如小满时节的万物,在适度地生长中沉淀,在从容的节奏里丰盈。但当我们停下脚步,细细品味生活,便会发现,“小满”的状态才是最真实、最美好的。我忽然明白,人生最动人的风景,或许就藏在那些未完成的期待、不完美的当下里。
合上书本走出图书馆,暮色已悄然漫上天空,风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带来远处夜市的烟火气。
此刻,夏花半开,麦半转熟,小满将至,美满已至,漫长的岁月里,朝朝暮暮,你我溢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