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德州学院总让我想起潍坊的春天。宿舍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我捧着手机,屏幕是母亲发来的鸢尾花照片。那些紫色花瓣像她年轻时旗袍上的盘扣,在青砖院墙下摇曳着,将四百公里的思念具象化了。
记忆如同时光机般倒转回高三清晨。五点半的厨房升腾着热气,氤氲水汽漫过母亲鬓角的白发。她总是坚持给我做手擀面: “外食的碱水伤胃。”面团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是她肿大的手指骨节发出的呼救声。那天我赌气打翻面碗,热汤洒在她脚背上,出现了硬币大小的水泡。她蹲下身收拾碎瓷片,垂落的发丝在晨光中划出弧线,比烫伤更灼痛我的眼睛。这种隐痛在去年深秋又被唤醒过一次。重感冒让我半夜咳成蜷缩的虾米,朦胧间,母亲温热的手掌贴着我的后背轻轻拍打,床头枇杷膏早被母亲用温水化开,蜂蜜的甜味四散着,我像是被一张温暖的网包裹着,顿时感觉好多了。此刻,我独自在医务室输液,看着药液一滴滴下落,才惊觉那些习以为常的照料像是绵密针脚,把母爱缝进骨血却不留痕迹。
在母亲节前夜视频通话时,母亲举着新织的羊毛围巾比划: “等你端午回家试试是否合适。”镜头扫过褪色的招财猫摆件———那是我初中送她的礼物,金漆都斑驳了,但她仍视为珍宝,天天擦拭。我瞥见她睡衣领口脱线的破洞,喉咙像被揉进了一粒沙子———她总是给我买新衣服,却舍不得给自己买件新睡衣。今早收到她寄来的包裹,除了枣泥酥和换季衣裳,还有本泛黄的相册。照片里七岁的我扎着歪扭的羊角辫,在潍坊风筝广场举着蝴蝶纸鸢奔跑,母亲在照片边缘露出半张脸,目光就像风筝线,永远追着自己的孩子。相册夹层飘出一片干枯的银杏叶,背面是母亲工整的小楷:“2009年 11月 3日,女儿捡来送我的秋天。”我抱着相册走到阳台,五月的风带着鸢尾的香气拂过睫毛。我似乎懂了,母亲的爱从来不是宏大的叙事,而是煮手擀面升腾的雾气,是枇杷膏化在温水里的涟漪,是悄悄收藏的一片落叶。这些点滴的温暖汇聚起来,就成了我抵抗外在风雨的强大底气。
暮色渐浓,我对着潍坊的方向轻声哼起幼时的摇篮曲。月光漫过德州学院,恍惚看见母亲站在鸢尾花丛中,白发带着着紫藤的芬芳。我把那些没说出口的眷恋编辑成短短的一行文字: “妈,等暑假回家,我给您染头发吧。”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夜风送来远处槐花的香甜,我不由得感叹: “今晚的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