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诗书里的“烟雨江南”,也许有人总会被那些青瓦白墙、小桥流水的画卷迷住,以为春天该是柳丝蘸水、杏花斜斜的温柔模样。
可当真扎进南方土地的春色里,才发现江南的春意像一碗温吞的茶水,乍看澄澈,入口却泛着涩意,后劲里还藏着几分让人哭笑不得的狼狈。
雨,一直是让我措手不及的对手。它不像北方的雨,要么痛痛快快倾盆而下,要么干脆利落地收云放晴。这里的雨是暧昧的,缠绵的,像一团永远拧不干的湿棉花,悬在头顶淅淅沥沥地落。
当晾衣架上的衬衫三天未干,摸上去像浸了寒气的苔藓;通勤路上单手骑车撑伞,伞骨被风掀翻时,雨丝便趁机钻进衣领,冷得人一哆嗦。最恼人的是气温的反复无常———昨日艳阳高照,我穿着薄衫走在街头,看玉兰花瓣被晒得近乎透明;今日冷雨骤降,又不得不裹紧羽绒服,在满树桃花下缩着脖子疾行。
春天的任性,把晴雨冷暖揉碎了,而我只能狼狈地接住这些零落的碎片。
而花是在这河畔最洒脱的。它们不管天气如何荒唐,只顾着开得轰轰烈烈。一场桃花攒成蓬松的云团,风一过便簌簌地落下;路边的迎春最是莽撞,矮矮地趴在石阶旁,把明黄色泼溅得到处都是。
可这样的热闹,总与我隔着一段仓促的距离。犹记午后雨势渐大,办公楼下的杏花被打落一地,像被人随手丢弃的皱纸团;就连拿外卖的片刻,举着手机对焦的瞬间,镜头里的紫荆花也总蒙着一层灰扑扑的雨雾。那些诗里写的“沾衣欲湿杏花雨”,现实中却是雨伞边缘滴落的水珠浸透了裤脚,踩过湿滑的青石板时,还要分神躲避骑电动车鸣笛的路人。
但这样狡猾的春天,也会在某个阴沉的傍晚,让一缕夕阳突然刺破云层,把古刹的翘角飞檐染成金红;也会在冷雨暂歇的清晨,推来一扇雕花木窗,让潮湿的风裹着玉兰香,引我拐进一条无名小巷,看见墙头探出几枝早开的蔷薇,水红色的花瓣上留住几分湿气。
或许我终究会忘却这样的春天。忘却雨伞和羽绒服的夹缝里,偷窥一朵桃花的盛开;忘却一边抱怨衣服晾不干,一边听着夜雨敲打窗棂的声音;忘却在某个措手不及的瞬间,被一簇花开、一缕暖风、一片落在肩头的花瓣,猝然击中心脏。
江南的春天,在潮湿与狼狈的褶皱里,一点点翻检出糖霜般的甜。
却再也回不去那难以忘却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