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岳丹 摄

老家院坝边的樱桃树，是刻在记忆深处的年轮。每年清明刚过，粉白花瓣便簌簌落满青砖，婆婆坐在竹椅上缝补衣裳，银针在树影里忽闪，像在捕捉那些飘落的雪。

那时我总爱踮着脚数枝头的青果，婆婆便用顶针轻敲我额头：“莫急，等燕子回来做窝，果子就羞红脸了”。果然，当老屋檐下的泥巢传出雏鸟啁啾，樱桃便在某夜悄然换了颜色。清晨推开雕花木窗，绿叶间缀满红玛瑙，露珠在薄皮下颤巍巍滚动，像藏着整个春天的蜜。

摘果是项需要精密配合的仪式。竹竿顶端绑着婆婆纳鞋底的锥子，妹妹扶着颤巍巍的木梯，我举竿的手总被露水打湿。当第一颗樱桃坠入蓝布围裙，隔壁墙头准时探出虎子的圆脑袋，他总能把樱桃核吐得最远，核仁沾着口水黏在我家白粉墙上，像一串褪色的朱砂痣。

最热闹要数暴雨前的抢收。雷声还在云层里闷响，家家户户都晃动着竹篮。大人们把晾衣绳系在枝桠间，蓝布围裙接成流动的河。樱桃砸在棉布上的闷响，混着婆婆“当心瓦片”的吆喝，竟比雨点更密集。待乌云压到檐角，满地红珠已盛满陶瓮，婆婆捧出冰糖坛子时，连空气都沁着酸甜的期待。

今年劳动节假期回到老家，我却对着满地荒草的院坝发怔。这些年，我们各自在自己的时光里辗转、奔忙，留下一些细碎的、散落的童年回忆还是那颗樱桃树——褪色布料上还留着淡红渍痕，当年藏在铁皮糖盒里的樱桃核，竟在岁月里凝成琥珀色的眼睛。

傍晚散步时，看见便利店冰柜摆着进口车厘子。紫红果实裹着白霜，像穿着不合时宜的晚礼服。忽然想起某个暮春午后，婆婆打电话说要把最后几颗樱桃泡在搪瓷缸里，留着等我们回家。玻璃窗滤过的阳光在清水里游动，那些红宝石般的果实，就这样永远悬停在旧时光的褶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