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经过老街那棵高大的树，我总忍不住驻足仰望。
倒不是因为它有多好看，只是因为它太过独特。不同于寻常的树木，有着笔直的树干和伞状伸展的枝叶，它以自己独有的姿态存在着。根脉如巨爪般粗暴地紧抓地面，倾斜的树干上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皴裂，而每一条褶皱中布满了青苔留下的印记，有几条枝干上留下了虫洞侵蚀的怪异痕迹。无数的枝桠弯弯曲曲，张牙舞爪般野蛮生长，像一条条扭动的棕色蟒蛇，越往上枝条越细，有的甚至长不出几片叶子，确实称不上赏心悦目。
曾经，我还听到过路人这样评论它：“它既没有笔直的树干，做不了好的木材，又没有繁盛的枝叶，无法提供阴凉的休息所。”我想，大自然对它可真狠毒，不给它好看的容貌，也不给予它有利的生存条件，让它在城市的一隅自生自灭，独自承受世人的鄙夷与嘲讽。
但却是这样一棵濒死的树，在几个月后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天，我从老街经过，正在打字的手机突然熄了屏，抬眼间，我漆黑的手机屏上瞥见一抹绿意——竟是那棵“死树”。只见它那虫洞凸起的边缘竟冒出了许多鹅黄浅绿的枝丫，枝丫中卷曲着浅红的叶子，向世界展示它的生机。顺着那些新鲜的生命往上看，原本绿意稀疏的胳膊上如今也长满了绿叶，层层叠叠，在微风的节奏中摇晃，那一刻，我仿佛听见生命的轰鸣。在这满树流动的绿意中，我读懂了它的自由、独立、坚韧。它就这样默默地站立在那里，捕捉阳光的力量，汲取土壤的养分。风来了，叶片轻晃；风停了，它依旧傲然挺立。没有谁规定它需要长成什么样，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足够高大美丽，更无需为了取悦路人弯曲自己的胳膊。没有谁告诉它应该向哪边生长，它也不必向谁解释为何在这个季节重焕生机。生命的力量正在于这份不妥协，这就是自由的终极诠释。
千奇百怪又何妨？生命自有天意，万物皆有灵，树木和人本是同源：树干是脊梁，树皮似肌肤，树冠像头顶，树叶如青丝。树向上，成为天空的脉搏；向下，成为泥土的血液。它从不和自己竞争，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它只管生长，永不停息地生长。幸福时就枝繁叶茂，接受雨水或阳光的洗礼；郁结时便抖落几片叶子，裂开一些表面的伤口。不依靠，也不寻找，在这纷纷扰扰的人间，静静地活出自己的模样。而我们习惯了满足他人的期待，并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不平凡，于是敏感的我们变得迷茫、彷徨、挣扎，背负着无形的压力行走于世间，最终失去了自由。
何不试着成为一棵树呢？它们那么温柔，带着被允许的不确定；又那么坚定，始终从容地扎根大地。它们告诉我：自由并非来自外界给予，而是来自内心的安稳与笃定。
成为一棵树吧，向下扎根，向上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