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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我踩着露水去后山。山道旁的老桃树斜斜探出枝桠，新芽尖上凝着水珠，像婴孩睫毛沾着泪。前几日枝头还只有米粒大的花苞，今晨竟全开了。粉白的花瓣蜷曲着，像谁家姑娘怕羞，半掩着面颊。

在溪边洗衣的阿婆说，去年霜冻伤了桃树根，没想到开得这样热闹。她撩起围裙擦手，递给我一把青团。团子还温着，艾草香裹着豆沙甜，咬开时能尝到几粒没碾碎的芝麻。溪水刚解冻不久，漂着几片零落的桃花瓣，忽而被水蜘蛛的细腿搅碎了倒影。

午后骑车去镇外野地。土路两侧的蚕豆田正开花，紫黑相间的蝶翅纹在花瓣上，像是被谁随手点染的水墨。忽见一团橙红跃入眼帘———是早开的虞美人，薄绸似的花瓣被风掀起，露出里头鹅黄的花药。一阵风扬起，绒絮一般的蒲公英飞满天，恍惚间迷了眼。

几个放风筝的孩子跑过田垄，布谷鸟的叫声忽远忽近。去年深秋烧荒的焦土里，野蔷薇已抽出带刺的新茎。火烧过的土地格外松软，蚯蚓拱出的土粒间，竟有星星点点的地钱冒出来，这些远古苔藓绿得近乎透明。

返程时绕道老茶厂。砖墙上的爬山虎才萌新叶，铁门锈迹里钻出一簇二月兰。看门的爷爷在院里翻晒陈茶，竹匾里的叶片沙沙作响。"尝尝明前茶？"他舀起一勺青叶丢进粗瓷碗，沸水冲下去，蜷曲的叶子慢慢舒展成春山的形状。茶汤还烫着，先嗅到了山雾与岩石的气息。

暮色漫过晾茶架时，爷爷往我衣兜塞了把野莓。说是前日巡山采的，果实太小，泡酒都嫌费事。归途含着一粒，酸涩后泛起清甜，像吞下了整个尚未成熟的春天。

这样的春日总让我想起童年在外婆膝下的光阴。土地教会我们最朴素的道理：枯萎与萌发原是一体，就像清明既是祭扫的时节，亦是万物重生的开端。那些沾着露水的野菜、暖手的青团、待孵的鸟蛋，都在诉说着亘古未变的期许———当布谷鸟叫醒谷雨，所有的离别都会在下一个春天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