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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理工大学 - 《长沙理工大学报》

车厢一隅

作者:■文新学院  王笑    
2025-05-11     浏览(39)     (1)

高铁的座椅微微发凉,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山影在远处叠着,像浸了水的墨。我缩在靠窗的位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母亲坐在一旁,膝盖上摊着保温杯和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橘子,皮儿泛着青,是她非要带的———路上解闷。

半小时前,我们刚吵过一架。无非是她嫌我行李乱塞,我嫌她总爱唠叨。气话像碎玻璃,扎进空气里,割得人喉咙发紧。这会儿两人都噤了声,只剩车厢的嗡鸣声,混着邻座婴儿断断续续的啼哭。

母亲忽然拍了拍我的手。“宝宝,你说她这是画的什么?妈妈都没看出来。”她指着前排座椅背后的广告画———蓝绿线条交错,像一团乱麻。

我摘下半边耳机,敷衍道:“迷宫呗。”

母亲“哦”了一声,手指在画上虚虚描了两笔,忽然笑出声:“难怪!妈妈都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啦。”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你小时候最爱去游乐场的迷宫玩,记不记得?塑料板围的,漆成红黄蓝绿,钻进去就找不着北。你总说‘再玩一会儿,再玩一会儿’,妈妈就站在出口等啊等,等到太阳斜到树杈上,你才满头汗地钻出来……”

耳机里的游戏音效还在响,我却按了暂停。

记忆像被她的手指挑开一角,露出里头毛茸茸的暖。那时的迷宫不过是一人高的塑料墙,可在我眼里却是巍峨的城堡。母亲总穿一件米色风衣,拎着水壶和手帕,站在铁栏杆外,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我每绕一圈,就探出头喊一声“妈———”,她应得清脆,像抛过来一颗糖。有一回我故意躲在拐角,听她一声声唤“宝宝”,声音从从容到发慌,最后连管理员都凑过来问:“孩子丢了?”我这才蹦出来,被她一把搂住,手心拍在背上,力道却轻得像掸灰:“小坏蛋!”

“那时候啊,你爸总说我是‘等迷宫的傻子’。”母亲剥开一个橘子,酸味儿窜出来,冲散了车厢的空调气,“可等你真长大了,想等也等不着喽。”她掰了一瓣递给我,指甲缝里沾着橘络,白丝丝的。

我接过橘子,指尖蹭到她手背的皱纹,突然想起汪曾祺写高邮咸蛋的句子———“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有些滋味,非得扎破那层壳才尝得到。就像此刻,酸橘子的汁水在舌尖漫开,混着陈年的甜。

窗外的山影淡了,云层裂开一道缝,光漏进来,落在母亲的白发上。她已低头翻起手机相册,指头笨拙地划拉着:“你看,这是你六岁在迷宫门口拍的……”照片里的我举着棉花糖,糖丝黏在腮帮上,身后的母亲年轻得陌生,眉眼弯成新月。

车厢一晃,山也跟着晃。我突然希望这趟车开得慢些,再慢些。

耳机彻底滑落,我指着广告画上的一处岔路:“妈,其实我刚才说错了———这不是迷宫。”“啊?”“是树根。”我胡诌,“您看,这蓝的是河,绿的是树,根须盘根错节……”母亲眯眼凑近,突然一拍腿:“还真是!哎,我们宝宝眼光好。”她笑得眼角叠起皱纹,仿佛我仍是那个需要她蹲下身哄的孩子。

广播报站声响起时,她已靠在我肩头睡着。保温杯倾在座椅缝里,一滴水缓缓滑落,像旧时光里未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