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吹微雨过,便觉小寒生。”每至小寒,这句诗总会在心底浮现,唤起记忆里冬日的温暖过往。
小寒一到,冬天才算真正来临。记忆里,故乡的小寒清晨,薄霜轻覆,透着丝丝冷意。远山在雾霭里若隐若现,白雾从山涧流到山脚,悠悠地笼罩田野,再悄悄藏进竹林,一幅山村冬日的淡墨画卷就此铺展。
村里溪流环绕,农舍错落,喜鹊在香椿树上欢叫。草尖霜花闪烁,如仙子蒙着面纱。房头炊烟袅袅,融入清冷晨空,小村庄热闹起来。人们闲下来,在灶台边准备早餐,烟火气弥漫在屋檐下。
腊八紧跟小寒而来。天未亮,奶奶就起身,把积攒的红枣、桂圆、莲子、糯米、红糖整齐摆在簸箕里,等着水烧开。我睡眼惺忪,裹着爷爷的厚棉袄走进厨房,依偎在奶奶身旁撒娇:“奶奶,肚子都咕咕叫了。”奶奶笑着说:“快啦,粥熬得浓稠,加了红糖可甜啦。”我蹲在灶台边,看着锅里跳跃的泡泡,听着腊八粥独特的“旋律”,粥香飘满院子。
小时候日子苦,一碗腊八粥就能装满童年的幸福。一家人围坐,母亲边添粥边念叨:“天冷,吃粥热乎,护你周全。”大家一边吃,一边商量着宰年猪、买年货。母亲送腊八粥给大婶,又端回一盘炸丸子,邻里间的温情就在这一来一往中传递。
孩子们吃饱就去院子玩,用竹竿敲冰凌,塞进嘴里吸溜。大人们喊着“吃冰凌,缺牙齿”,我们笑着跑开,笑声惊飞竹林里的鸟,故乡的冬天,因此不太冷。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随父亲来到华北油田。腊月的北方,寒风刺骨,土地被盐碱侵蚀,几棵秃树、简陋帐篷和红砖房瑟缩在一起,一片荒凉。
离开故乡的日子,满心孤寂。不知是谁弄来一台黑白电视,成了我的慰藉。那天,我踏入那间屋子,屋里乌压压一片,全是后脑勺。昏暗之中,我被一只手臂揽住了腰,我下意识地靠过去,“小家伙,家里好,还是这儿好?”他温柔地问道。“家里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吞咽着口水,想起了奶奶的腊八粥。他似乎陷入片刻沉思后说:“别急,熬过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此后,我常去看电视,也常和他说话。他是父亲的同事,是我来油田后第一个亲近的人。他深邃的目光中透露出一股子精神气,温暖了我此后的岁月。
尽管远离了故乡,但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予我新的惊喜和温暖。
1996 年,我到内蒙古阿尔善地区工作。塞外正值小寒时节,呼啸的“白毛风”如同怒吼的野兽,卷起漫天飞雪。我们本准备回家,却接到紧急施工通知。没有丝毫犹豫,我们迅速打开刚刚封存的设备,转身奔赴现场。由于出发匆忙,车上没有准备取暖设备,始料未及的寒流席卷而来,整个车厢变成了冰窖。
狂风如刀割般划过脸颊,眉毛上积满霜花。午饭时间,打开保温桶,饭菜热气腾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可刚舀到碗里,眨眼间就冻成冰坨子。我们有些无奈,就在这时,工区派人送来电暖气、热饭菜和腊八粥。老朱师傅捧着饭盒,笑着说:“没想到在这还能喝上热粥,暖到心窝里了!”大家互相夹菜,传递着温暖与力量。
1999 年小寒,兄弟们回家过年,我留守施工场站。雪下了一天一夜,我在场站和宿舍间往返。一路上寒风凛冽,乡道两旁树木银装素裹,屋顶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白光。我不知道雪花有多舍不得冬天,而我却是雪花中飘忽的一个影子,急切地想找到回家的路。
当我闷头推开宿舍房门的一刹那,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和我一起摸爬滚打的同事小勾,已经把火炉烧得通红,铁壶里水蒸气从壶嘴吹出清脆的哨音。“怕你孤单,就来陪你!”他说,“尝尝冻梨,北方的特色水果。”
桌上一盘冻梨,表皮乌红,我好奇地拿起一个,触手冰凉,手里像握着冰疙瘩。小勾笑着走来,介绍吃冻梨的讲究。把冻梨放进装满水的盆子里,不久,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我敲碎冰壳,轻咬一口,口中迸发出梨汁,冰爽清甜,沁人心脾。那股凉意从舌尖蔓延至全身,却又在心底涌起一股别样的暖流,这是独属于北方寒冬腊月的滋味,而小勾也成了我一生最温暖的挚友。
小寒不寒,人间情分让我懂得珍惜。人生多有“寒冬”,但我始终相信,温暖从未远离,它一直都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