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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工业大学 - 《南京工业大学报》

大地之上:劳作的诗行与勋章

作者:柔电  2403  梁鸿杰    
2025-05-06     浏览(41)     (10)

我仍然记得那个炎热的下午,奶奶的“二八大杠”碾过晒得发白的土路,车斗里的竹篮哐当作响,镰刀的铁刃蹭着篮沿,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我总爱盯着她的后背出神,蓝布衫被汗水浸出深色的云纹,蹬车的动作一漾一漾,像是田埂上被风吹动的稻浪。

自行车拐进田垄时, 鞋底碾过开裂的泥土,奶奶摘下草帽扣在我头上,帽檐上还别着半片枯黄的稻叶,边缘微卷,像极了晒在竹匾里的鱼鳞片。 她自己戴的那顶帽子的帽檐早已被岁月磨得薄透,秸秆的纹路里染着经年的汗渍,她却始终舍不得换一顶新的。 我学着奶奶的样子甩掉鞋, 赤脚踩在田地上——温热的泥土立刻从脚趾缝里冒出来,像是土地爷爷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托住了我稚嫩的脚掌。这温度不同于小时候脱了鞋碰到水泥地时的灼烫,是带着草木气息的暖,混着泥土里腐叶的潮腥,直往脚板底里钻。

我蹲在旁边捡稻穗玩,看她手中的镰刀起起落落。草帽形成一片圆形阴影,脚下的土地依旧温热。看着奶奶弯腰割稻,在田垄之间来去自如,而我必须走得非常小心——秸秆像未拔的箭簇。大地对我的摩挲又久了一点。奶奶蓝布衫后背的汗渍结成盐霜,一道一道的印子,像是被镰刀划过的田垄。 她的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 虎口处的老茧足有铜钱厚,后来我才知道, 那是三十年来握镰刀磨出来的硬壳,比医院的膏药还管用。

爷爷租下隔壁村鱼池的那年,已经 66 岁了。 起初我不懂,为何辛苦了一辈子,还要在淤泥里讨生活。直到某个夏夜,他坐在门槛上擦渔网,月光照在他手背的裂口上, 像一道银色的疤痕。 他忽然说:“当年在苏北看到那片鱼池,真的一眼望不到边,就觉得这辈子跟水和鱼算是结下缘分了。 ”

凌晨四点,鱼池笼罩在薄雾里,爷爷的胶靴踩在田埂上,发出“噗嗒噗嗒”的声响。 打开饲料袋时,一股混合着鱼腥味和水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惊醒了水面的游鱼。 他沿着池边慢慢走着,手电筒的光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银线,照见偶尔跳出水面的鲫鱼,鳞片在月光下一闪而过,爷爷曾把鳞片的反光当作“比月亮还亮的东西”。

到了收鱼的日子,抽水机轰鸣了一整夜,清晨的鱼池里,淤泥漫至膝盖,爷爷穿上皮裤,一步步艰难地往水塘中央挪。 淤泥裹着他的双腿,像一双无形的手,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劲。 拉网时,他的手掌紧紧攥着粗粝的网绳, 虎口处的老茧蹭得发红,他却一声不吭。 一网网鱼被拖上岸,银白的鱼身在阳光下翻腾,溅起的泥点落在他的脸上、胡子上,他却笑了,眼里映着跳动的鱼影,像跳动的火焰。

读叶小平的诗时, 总会想起奶奶指甲缝里的泥,想起爷爷手背上的裂口。 这个在玩具厂打工的男人,把诗句写在皱巴巴的烟盒背面,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血肉的温度。 那句“我们的手磨出老茧,却让孩子的手长出翅膀”,好像一把锋利的镰刀,割开了生活的表象。 奶奶弯腰割稻时,脊背弓成一座桥,那是对土地的鞠躬;爷爷蹲在池边抽烟时,烟头闪烁,那是与生活的对话。

劳动从来不是优雅的舞蹈。 它是奶奶汗衫上的盐霜,是爷爷手掌上的老茧,是叶小平在机器轰鸣声中捕捉到的心跳声。 就像余华说的“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

如今,站在田埂上,看阳光洒在金黄的稻穗上,看波光粼粼的鱼池,忽然懂得:劳动是最质朴的诗行。 它写在奶奶的镰刀上,写在爷爷的渔网里,也写在叶小平的烟盒背面。 每一滴汗水落地,都开出一朵花;每一道老茧生长,都是岁月的勋章。

风掠过稻田,掀起层层稻浪,送来泥土的芬芳。这是土地的语言,是劳动者的歌。 我们是劳作在大地上的人,我们也应该劳作在大地上。

阳光散落我的书页,这又是一首诗:

我是一个农民

我希望有一天

像耕耘泥土一样

摩挲文字

中华的土地上

哪一样农作物

不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