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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东北只有夏秋冬，没有春天。

对于季节的印象，在我头脑中跃出的是成团的、升腾的哈气和深呼吸时冲入鼻腔的寒气；是“淼淼寒流广，苍苍秋雨晦”的凄厉秋雨和“西风忽凄厉，落叶穿户牖”的萧飒凉风；是艳阳高照时树荫下的暂时凉爽；是霖雨时空气中的雨水混着的泥土味。我对于春的印象是十分模糊的。好像在某一天突然地，路边成排杨树的树枝已经有一层朦胧的嫩绿，河边的垂柳也萌发了新叶。一切都像是突然到了时候一样。

三月的清晨，我裹着围巾赶着上课，却在宿舍门口被一滴融化的冰水砸中鼻尖。抬头时发现，老屋檐角的冰凌早已在夜里娩出春水，残雪的褶皱里，湿润的黑土——原来春天早在我赶时间时就悄悄铺开了宣纸。

我总说东北没有春天，可那些被我错过的破绽，分明藏在生活的针脚里。排水沟冰层下的细流，正舀起沉睡的淤泥；老教学楼墙上，逃亡的爬山虎已伸出青铜色的触须。当我盯着手机屏幕时，泥土里十万粒种子正以毫米为单位丈量春天。

生活从不缺少美好，只是我习惯了用日历丈量时光。晾衣绳上结霜的棉被抖落碎玉，便化作草芽的晨露；南北区连廊玻璃幕墙映出的晚霞，与几年前高中教学楼上的并无二致。杨树痂痕里攀爬的新苔比所有书本都更懂得生长的韵律。

慢下脚步时才发现，春天始终在生活的裂缝中吐纳呼吸。蚂蚁搬运的落叶残骸里，腐殖质正酿着清甜的酒；随河水漂流的榆树钱，每一片都是榆树写给阳光的情书。就连“倒春寒”呼啸的风里，都裹挟着去年松果爆裂时寄存的松香。

我们总在等待某个盛大的节点宣告春天降临，却忘了节气不过是时光的注脚。晾晒被褥的老人蜷在阳光里的弧度，比任何时钟都更接近永恒；砖缝里钻出的狗尾草，用倔强推翻我们关于“时节未到”的论断。原来不是春天迟到了，而是我们走得太快，快过了冰凌垂泪的速度。

若感觉寒冬太长，不妨蹲下来看看墙根的蚂蚁——它们搬运的每片枯叶里，都藏着一个正在苏醒的宇宙。我们从不需要刻意追赶春天，因为春天一直都在陪伴我们。当我们短暂地停下时，能接住飘落的、带着茸毛的杨絮。毕竟在北方凛冽的风里，温柔的事物总爱把自己伪装成微不足道的尘埃。

所以，慢下脚步，去感受吧——让杨絮驮着星辰在褶皱里安眠，让蝉蜕替远去的雷声数清年轮。当苔藓漫过石碑时，每一粒尘埃都在说：永恒是正在发生的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