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一座祠堂,坐落在村子最里面,左右住着几户人家,背面靠着三亩田和半亩水塘,面对着一条被压实的黄土小道。
修建祠堂的砖块泛着灰绿色,斑驳陆离,屋顶的瓦片也黑灰交杂着,黑瓦片是新的,平整乌亮,灰瓦片不知道是何时的,边角粗糙,却也能遮风雨。
今日是清明,雨不出意外的来了。雨滴不大,像针线一样细,密密的,轻轻的,斜斜的,刺入我的肌肤,寒气趁机钻入我的骨髓,惊醒了我的神经,也惊醒了祠堂。
在我的家乡,清明是要在祠堂祭祖的。天擦亮时,父母领着我去祠堂烧香,两掌长的线香被我捏在手里,猩红的火点自线香头向下溜去,只留下片片烟灰,人一呼一吸间就散了。我紧跟着父母的动作,对着面前慈祥的佛像拜三拜,将点燃的线香插进装满泥土的罐里,便往旁边走去了。我家来得早,晚到的一些亲戚只能等在一旁,将这小祠堂围堵得水泄不通,没走上两步就能撞见个人。
偏偏我是个闲不住的主,今早我就瞧见了,前院的中央,有一口四方的、四尺大的池子,也叫天井。这四方池,内嵌于地底,周围不砌墙,好似女娲挖出这一块土地去补天了。水只到池子的一半,底下沉着些铜钱,铺开在池子底,古铜色的钱币在东升西落的日照下,明明灭灭。清明的雨也格外喜欢这一处,条条银丝飘飘洒洒落入一方池子里,没有声息地在池面打着旋,绕着圈。雨渐大了,雨水齐刷刷顺着四面斜坡状的屋顶流入天井,四水归堂,前院高大的樟树、淡紫色的紫荆花融化在湿漉漉的白雾里,连绵不断的雨水汇聚成了小瀑布,一头扎进天井中,好似雷公振铎,声势赫赫。
后院的阵阵乡音盖过了雨声,缕缕扑鼻香气也遮住了湿漉漉的水汽,心思渐渐飘到了后院。不大的地方摆了八张圆桌,女人婉转的谈笑声,男人雄浑的交谈声,孩子尖锐的玩闹声,声声入了高台上供奉的圣像的耳。桌上的吃食可谓琳琅满目,素净的清炒春笋,酱香四溢的油焖鸡,滚圆可爱的四喜丸子,鲜嫩可口的韭菜炒蛋……大人们人手一碗醇厚回甘的米酒,孩子们人手一杯酸甜可口的橙汁,颇有与先祖把酒言欢的意味。清明的桌上,还是不能少了那色如绿竹的青团。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谈到:“捣青草为汁,和粉作粉团,色如碧玉。”刚出屉的青团,似才出水的翡翠,像沾了春绿的珍珠,却入口软糯香甜。青团春酒,遥寄相思,无数思念,没入烟雨。
这热闹喧嚣,仿佛要叫老祖们看看,子子孙孙们是多么丰衣足食,是多么幸福安康,又是多么挂念你们、思念你们啊。
祠堂里的声音响了一整天,直到太阳西垂,人去楼空,祠堂又回到平日的寂静。砖墙依然是灰绿的,瓦片依然是黑灰的,雕像依然端坐在坛上,嘴角依然上扬,与先祖们一同庇护着村落的生生不息。
(作者为文学院2024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