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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简介：廖熹晨，历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博士后，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性伦文化，两性伦理，近代北京教育史。

问：随着《哪吒2：魔童闹海》票房大卖，国内外再次将目光聚焦于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动画电影制作水准上。您认为一部优秀的动画电影应该具备哪些要素？本片在哪些方面做得尤为突出？

答：我认为内容的选取是首要的。中国优秀动画电影多聚焦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众多的神话传说角色，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哪吒这一角色紧扣个人抗争命运与自我成长的主题，故事恢宏。《哪吒2》继1979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及前作《哪吒1》后，再次产生轰动效应，侧面说明了该角色和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另外，《哪吒2》整体氛围虽然紧张，但并不沉重压抑，更符合当下观众放松和娱乐的需求。

第二点当然是精良的制作。近十年，国漫电影一直在努力精进制作技术，不管是特效方面还是“讲故事”的能力。《哪吒2》逻辑清晰，叙事流畅，打破了过去国产动画电影较之真人电影无厘头、幼稚化、受众较窄的局限。

问：您是怎么看待《哪吒2》引发的热潮和票房超越了不少国际一流制作水平动画作品这个问题的？您认为除了精良的制作和宣发，《哪吒2》票房大卖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

答：首先，人民对优质的文化生活的需要，为《哪吒2》的成功奠定了基础。好的动画作品要与观影者产生情感共鸣，《哪吒2》的主要角色衍生自中国传统神话故事，这些角色天然带有中国传统文化基因。电影在中国传统神话故事的叙事背景下，依托中式美学的绘画蓝本，讲述了一个关于成长、责任、亲情、友情的故事，让观众既得到了宏大场景的视觉享受，又感受到了编剧对于一些时代问题的回应。其实，国内并不缺乏出色的本土IP动画作品，如由郑渊洁的童话改编而成的动画电影，虽然是现代题材的动画IP,同样融入了中国观众的共同语境。。

其次，《哪吒2》的高制作水平给了观众一场视觉、听觉盛宴。我国在动画制作技术上的飞跃，与芯片领域、汽车领域的发展历程特别相似，在四面夹击的竞争环境里破土而出，非常不容易。个人看来，《哪吒2》中恢宏的大场景和画面的细致处理基本达到了国际前列的水平。

当然，成熟的运营和市场化运作也是其成功的原因之一。主创团队在突破制作难关上付出的时间精力、配音演员的幕后工作等都通过短视频、纪录片等形式展现出来，这些视频对电影起到了宣传作用。

问：对于《哪吒 2》，也出现了一些批评的声音，例如剧情套路化、人物扁平化等，您如何看待这些批评？

答：从叙事基调来看，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哪吒闹海》版的哪吒是悲怆的，更符合儒家孝道精神的，这与《哪吒2》中的角色塑造有所不同。因此，部分人士认为，《哪吒2》中的哪吒不光形象丑陋，更与传统哪吒以肉身报父母恩情的形象不一致，而上美版的哪吒形象更丰满、叙事更丰富。

但我个人会更喜欢“丑哪吒”。人的心理是趋美的，就好像我们倾向于在自媒体上发经过美颜的照片，这就是相对“脸谱化”的自我表达。“丑哪吒”似乎与当下审美倾向相反，但这正说明了观众对哪吒的喜爱已经超越“脸谱化”的表达，反而是一种自在的表现，体现了观众对“我是什么样，我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自在追求。如果我们仅仅从审美的角度来评判这一版哪吒没有超越上美版哪吒，是有些苛刻的。我个人觉得新版哪吒不缺帅的角色，小哪吒的“丑”是个性化的“丑”，更符合新故事人物特征的“丑”。而从制作水平跟各种场面的表现力来看，新版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再者，不少观众可能也觉得用生命回报养育之恩的形象太过沉重，比如我作为家长就觉得我的孩子应该身心健康、快乐地活着，这才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不需要拿命来抵。

从受众角度来说，《哪吒2》的剧情更适合青少年群体，如果以成人的苛刻审美来评判，确实存在人物形象和剧情设计不够丰满的问题。但电影本就无需苛求完美，其场面呈现值得鼓励，中国动画的发展需要时间和成长空间。

问：在互联网“造神毁神”的常见循环里，如何避免哪吒成为又一个被大肆追捧后又人人喊打的IP？

答：我认为“人人喊打”的结果应该是不会出现的，至少这个“人人”里肯定是没有我的。电影中讲“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实饭圈文化中的“红”或者“黑红”也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种“命”，所以我认为导演和一众主创的清醒态度至关重要。《哪吒2》的导演饺子要闭关，正反映了他意识到电影的火爆程度已不可控，被捧得越高，跌落的可能性就越大，更需要坚持内容为王的创作底线。既然作为主创核心的导演自身能够看开这件事，其他的人怎么说其实都不是很重要了。

此外，舆论对创作造成的负面冲击也应该得到关注。作为观影者，我们应当如何理性看待并发出声音，这是更值得去思考的问题。《哪吒2》的主创团队也表示，未来的续作未必还会做哪吒，可能会打造一个中式神话宇宙，继续开拓中国传说中的各种角色。好的作品也需要时间去慢慢打磨。好作品不怕等，我有信心他们能做得更好。

问：您如何看待“哪吒”这一经典 IP的改编？您认为这种改编是否成功？在传承与创新之间，《哪吒2》是怎么找到平衡点的？

答：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哪吒其实是一个传说形象，它最初出现在唐宋时期的宗教典籍里，但当时的形象还不是特别具体。到了元明时期，哪吒形象经历了流变，慢慢地丰富起来。也就是说，传说中的神话形象在不同的时代被注入不同的特征和精神，它是一直在被重塑的。

所以神话人物改编是否成功，要看他是否受到当时那个时代的欢迎。如果人们欢迎这个形象、喜欢这个形象，起码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对这个人物的改编。但人无完人，形象没有绝对完美的状态，我们不能过度苛求。传承也好，创新也好，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想通过这个形象看到什么，是其背后表达的价值倾向。

问：《哪吒2》在海外上映票房喜人，获得了专业影评人和观众的较高评价，这也证明了中国电影、中国文化“出海”的实力。为什么《哪吒2》能在海外掀起热潮？如何进一步向全世界观众讲好中国故事？

答：中国文化“出海”是中国国力强大的必然结果。重点可能不仅是我们想表达什么，而是我们的实力能够影响什么。影片中对于中国元素的展现，彰显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底蕴，也引起了国外观众的兴趣。海外观众未必看得懂，也未必是有多欣赏或者接纳中国的传统文化，但卓越的国际影响力和文化自信，会促使国外观众加强对中国文化产品的关注。

另一方面，《哪吒2》的情感内核也能引起全球观众的共鸣。《哪吒2》中的哪吒有一种不断突破自我的冲劲，但也有一种不看结果、不拘小节的“松弛感”，这恰恰迎合了当下不少人所希望的一种生活状态。此外，亲子之间的互动也感动了国内外的观众。父母不以世俗意义上的“优秀”作为评价孩子的唯一标准，而是强调无条件的“爱”，这也是对良性亲子关系这一话题特别好的讨论。

问：为什么迪士尼《花木兰》等电影，虽然也讲中国的故事，但口碑两极分化？为什么国内外讲不同的中国故事评价会如此不一？

答：我个人来看也许是包容度不一样，也就是“家里人心态”。自己家里的人做的事，在不违背基本道德原则的前提下都是可以包容的，哪怕犯了错误，我自己可以说，但是不允许别人说。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是中国的，我们自己怎么改都行，只要在可以包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其他国家、其他文化主体这样做，就会涉及文化挪用，容易被理解成一种不尊重。当然，随着中华文化影响力的扩大、中国电影产业的进一步发展，未来中外文化产业之间的碰撞可能会更多，我也希望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激发更多灵感，产出更多优秀的作品。（记者 李彤 通讯员 贺奕翔 王雅诺 黄亦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