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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财经大学 - 《山西财经大学报》

清明三叠:在祭扫、追忆与行走中触摸生命的纹理

作者:会计学院  戎昱晋    
2025-04-15     (0)

清明,这个悬浮在春日的节气,总是带着某种微妙的双重性。它既是节气又是节日,既关乎死亡又连接生命,既肃穆又欢愉。2025年的清明,我在这三重奏中寻找着生命的答案———在祖先的墓碑前感受血脉的绵长,在烈士的丰碑下触摸民族的脊梁,在陌生的风景里邂逅重生的自己。这三种看似分离的体验,实则共同编织成一张理解存在的网,让我们得以窥见生命最本真的模样。

站在祖父的墓前,手指抚过冰凉的石碑上那些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刻字,突然明白清明祭祖从来不是与死者的对话,而是与自己的和解。摆放祭品的动作如此熟练———他生前爱喝的老酒、时令的青团、一小把刚摘的野花。这些物件构成了一种无声的语言,比任何华丽的悼词都更贴近记忆的温度。香烛点燃,青烟袅袅升起,恍惚间仿佛看见他坐在老槐树下摇扇乘凉的身影。死亡在此刻显露出它最温柔的形态———不是终结,而是转化,是生命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参与我们的日常。

这种祭奠仪式在当代社会呈现出某种悖论性的力量。在数字化生存日益切割人际纽带的今天,我们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种具身化的传统。年轻一代开始重新理解“身体在场”的价值———清扫墓碑时掌心传来的粗粝感,焚香时萦绕鼻尖的木质香气,叩拜时膝盖接触土地的实感,所有这些感官体验都在无声地修复被虚拟世界稀释的存在感。某位九零后朋友告诉我,每年清明长途跋涉回乡祭祖,对她而言“像是给灵魂做年度校准”。当她的手机相册里堆满滤镜修饰的美食照片时,唯有墓前那份未加修饰的朴素供品,才让她触摸到生命最原始的质地。

在南京雨花台烈士陵园的参天松柏间,清明时节的阳光被过滤成细碎的金斑洒在花岗岩纪念碑上。看着一队小学生戴着红领巾向雕像敬礼,突然意识到烈士纪念本质上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契约履行。那些年轻的生命自愿成为历史的界碑,不是为了被铭记,而是为了他们所信仰的未来能够真实降临。如今我们站在他们用鲜血勾画的蓝图里,祭奠便成了最庄严的履约仪式。某位研究抗战史的老教授曾说:“每当我们选择正直而非圆滑,坚持真理而非妥协,就是在续写他们的墓志铭。”这种纪念不是静态的缅怀,而是动态的传承,是让那些高尚品格通过我们的选择继续在世间行走。

在云南腾冲的国殇墓园,我遇见一位坚持三十年在此义务讲解的退休教师。他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抚过每一块墓碑上的名字,能准确说出背后的事迹,仿佛在谈论自己熟识的老友。这种记忆的坚守在当下尤显珍贵———在这个信息爆炸、记忆短浅的时代,有人依然选择用生命丈量历史的深度。当他说到某位烈士牺牲时年仅十九岁,与在场大学生同龄时,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这种年龄的对照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让抽象的历史突然拥有了触手可及的体温。年轻学子们湿润的眼眶里,倒映着属于他们这代人的责任与可能。

清明假期的杭州西湖边,垂柳新绿如烟,游船划过水面留下转瞬即逝的波纹。旅行在此时显露出它最本质的魔法———不是地理位置的变更,而是认知视角的刷新。坐在白堤的长椅上,看着往来行人不同的表情与步态,突然理解到每个陌生人都是自己未曾体验过的生命样本。那位在断桥上自拍的新娘,那位在长椅上喂鸽子的老者,那位在博物馆前排队打瞌睡的学生,他们的故事与我平行却不相交,这种认知既孤独又丰盛。旅行教会我们世界如此辽阔,而自己的悲喜不过是万千星火中的一粒微光。

在京都哲学之道漫步时,偶遇一场突如其来的樱花雨。粉白的花瓣以慢镜头的姿态坠落,覆盖了小径、肩膀与思绪。这种不期而遇的美学体验,构成了旅行最珍贵的馈赠。我们规划路线、研读攻略、安排行程,最终铭记的却往往是计划外的偶然———奈良公园里突然凑近舔手心的小鹿,清迈夜市上那位坚持多送一串烤肉串的摊主,伊斯坦布尔黄昏时分从清真寺尖塔同时响起的诵经声。这些碎片在记忆里发酵,逐渐变成内在风景的一部分。某次在西藏羊卓雍措湖畔,看着经幡在风中翻飞如无声的诵念,突然流泪却不知为何。这种超越语言的震撼,或许就是旅行给予灵魂的密语。

清明时节的三重体验,最终在生命认知上达成了奇妙的统一。祭祖让我们理解死亡是生的倒影,缅怀先烈让我们确认精神可以超越肉体的消亡,而行走他乡则教会我们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文本。当暮色降临,站在高处回望这一天经历的种种,突然明白清明真正的寓意———它既是扫墓的日子,也是踏青的时节,这种矛盾恰恰揭示了最深刻的真理:对死亡最好的纪念,是更热烈地活着;对过往最大的尊重,是更勇敢地前行。

当四月的风裹挟着花香掠过面颊,我终于懂得清明给予的终极启示: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其长度,而在于我们如何用有限的时日去爱、去记忆、去行走,去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那个扣环。在祭扫的肃穆、追忆的庄严与行走的自由中,我们完成了对死亡最优雅的凝视,也实践了对生命最炽热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