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初三那年,姐姐结婚的时候。从我放假到家开始,家里面欢快的气氛就一直高涨着,我还记得布置婚房的那晚,亲戚里同辈的哥哥姐姐们来了许多,虽然作为最小的孩子,我从来参与不进去他们的讨论,却很喜欢默默待在一旁,享受这样热闹的氛围,于是常常不知不觉地便被感染了。到了婚礼当天更不用说,我还记得姐姐坐着轿子离开的时候,母亲跟在轿子后头,不舍地抹着眼泪,我那时只觉得是太开心的缘故,自然也没想太多。于是从早到晚我都沉浸在如此的欢快当中,不觉得疲倦。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只剩下几个我不太熟悉的长辈了,我突然发现那欢快的气氛好像已经没有了生发的源头,唯一能够证明它来过的,是父亲正在打扫的一地彩纸。我打了两声招呼,便向厨房走去了。母亲静静地靠在餐桌旁,雕塑般沉默着。看到我走过来,她像是打了个激灵,原本游离的目光又看向我,问我晚上还要不要吃点什么。这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我却莫名感觉母亲问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一瞬间,我心里突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想是有些类似电视剧里常常描绘的那种人走茶凉,但与之不同的是,这感觉来得又急又快,只在我未能察觉的时候占据脑海。但我没太在意,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这热闹之后不普通的失落很快又被临开学前普通的失落替代——它走得也急。
几天前表姐结婚,由于过年的时候我与母亲待在北京,所以这次特地请了两天假,在晚上七点坐上了那趟开往晋南的列车。靠在窗边,起伏的山丘交叠着车内的倒影,一起映在我的眼中,脑海却已经开始浮现和家人们团聚的情形了。
出站后,提前约好的司机师傅已经等我很久了,他边揉眼睛边招呼着我上车,操着一口很久未听到的乡音,一路上跟我聊着县城这几年的情况,等到了家门口,我们之间都还有些不舍。目送那对红色的尾灯远去后,我背着皎白的月光,拿出口袋里那串浸满汗渍的钥匙,熟练地打开大门。父亲已经睡去了,我回到房间,如释重负般躺在床上,脑海里满是对刚才谈话的回味,以及对之后几天美好的期待。我很快睡去了,也很久没做过如此香甜的梦了。现在想来,也许只有最充满期待的那个晚上,是最幸福的时候。
之后两天我见到了很多亲友:有久未归家的母亲、几个待我很好的姐姐以及我小时候总爱黏着的表哥,也还有其他我熟悉的长辈们。这当然很令我开心,但和那晚梦境不同的是,其中几位都只是来了又走,到了婚礼前一晚,更是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千里迢迢的回乡人——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我明白人们口中“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去期待,自然也理应承受这份失落。由于先前已经在男方家里办过一次正式婚礼,所以到了周二那天,一切从简。下午一点,整个流程便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我改签了晚上七点的高铁,和母亲告别后,两点半便出发去了车站,这比预计的时间要早几个小时,或许失望的感觉也会因此减弱一些。
从一开始模糊的知觉,到如今慢慢能够提前洞察,这种欢场后的失落感在我身上变得愈发清晰,它就像是小时候在外打工的父亲一样,从来不知道他何时会回来,更不知道何时又会不声不响地离开。只是在某个平常的午后,看到橱柜里他每次离开前会留给爷爷的葡萄酒,才终于愿意把心中的那个问号抹去,从等待答案到继续等待他的回来。这感觉就像个幽灵一样,紧随在我身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二十年,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