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罩晨晓,行人无言。天光未亮之前,这条街道上最热闹的地方在一个几近破败的空楼旁。
北城的深冬很冷,冷到太阳犯懒迟迟不肯出现,叫这些寒雾鸠占鹊巢,霸在老赵的单衣里,又顺势附在他早已因生了冻疮而红肿的手背上。天还没亮,老赵蹲在空楼一侧檐下的地上,望着不远处冒着热气的早餐摊咽了咽口水。透过那层怎么也拨不开的雾,黑压压的人群若隐若现,如同罩在心头的那片乌云,让他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光亮。
他掏出裹在塑料袋里的水杯喝了口水,手中的塑料袋不知在几几年时便伴着他一起做工,此刻早已老旧得发黏。就着喝下去的这口温水,他终于拧动了被生活锈住的脑子。
老赵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从小就不得不帮助家里干农活,更别提接受教育。年轻气盛时,他也曾心怀梦想,世界之大,让老赵总想着没文化的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地,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击。他的妻子在儿子出生后不久因病去世,留下先天麻痹瘫痪的儿子和自己相依为命。为了养活儿子,老赵不得不四处打工,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却永远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找工,他一定第一个扑上去,用激动的语气告诉那人,自己什么都能干,不用管吃住,一百块钱一天。如果这人在带着他做工的路上恰好无聊,他也可以将自己从未愈合过的伤口毫不犹豫地揭开,供那人消遣,或者取笑,都可以。只要让他赚钱,养活家里那个快三十岁还要卧床吃药的儿子。
可是,就算是早就赶不上时代的劳务广场,里面也还有那么多比他年轻力壮的人在等工,只用两块钱就能吃饱的早餐摊特地开在这里,他也从未光顾。身上穿着的工装,是上个春天自己在工地巡山时捡来的,浅灰色的袖口早就被他磨得包浆,在晨雾里油黑发亮。
年轻时常喝的那家能免费续汤的牛肉汤现在是什么滋味?麻木的大脑和僵硬的四肢一样动弹不得,此刻,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躲开了和他一样等工的人群,在一堆碎石废砖旁边无言地蹲着,天太冷了,“干起活来就暖和了”,出家门时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哪里有活让他做的呢?有风吹过,抚在他通红的手背上,生了冻疮的地方隐隐发痒,除此之外,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天还没亮,老赵就这么蹲着。有什么东西从脸颊上淌了下来,老赵哭了,他早就过了可以嚎啕大哭的年岁,只是携着自己的一生,静默地流泪。他不理会,任由泪水在他脸上作画,淌出两条半透明的水渍,风吹过,他脸上发紧,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反应马上就会被止不住的湿热重新覆盖。
没活可干也不错,他想。至少现在有大把的时间纵容他把一生的眼泪流干,没人发现,更没人打扰。他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泥潭,蕴着一生的苦涩,而他对此闭口不提,只是和着生活分给他少之又少的幸福一并咽下。
“老赵,老赵……”
天乍亮,那群往常和老赵一样脸上露着渴盼的兄弟姐妹们才发现——角落里的老赵揣着手蹲在地上,像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脚边还躺着散开的塑料袋和一只刻度模糊的水杯。
无人知晓,北城的冬天,容不下等工的老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