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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科技大学 - 《西安科技大学报》

水豆腐

作者:苇江    
2025-03-31     浏览(20)     (0)

这篇文章描述了作者童年时在暑夏集市上吃水豆腐的记忆,作者离开故乡多年后,父亲在家族群里晒出自做的水豆腐,让作者回忆起儿时的美好时光。

我说的水豆腐,不是常见的黄豆物产,而是暑夏的一件凉品。多年后,在火锅店或茶饮摊上再见,我才知它的学名,龟苓膏。此前,它只叫水豆腐,是我一整个夏天都惦念的冰凉清甜滋味。

老家村子是个大集。粮管所、供销社、邮局乃至乡政府治所,都在交叉的两条大路上。人员辐凑,小摊小贩就多。春日卖鸡仔、猪仔。秋时红薯换米筛子(赤楠的野果),稻粮兑苹果。冬天多是年节前的热闹。路边支起衣服鞋帽、果糖酒饮的摊位,挂起一层层的新衣,摆好一排排花糖,惹来十里八乡的人。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混着乡亲久未谋面的招呼。等大家满载归去,小贩们收拾摊位的喜色依然感染着意犹未尽的孩子们。闲逗几句,相约下一场集会,村庄才随暮色渐渐静寂下去。

冬天的集固然盛大,但孩子多是跟班,不由自专。紧着办年货,小孩的欢喜就顾不大上了。只有暮夏的集,总有趣味的吃食和畅快的游乐,仿佛单为孩子们而设。夏粮收完晒干,交粮的日子就近了。当家的从柜子里翻出粮本,尿素编织袋装满粮堆上备好的板车。一家人向粮管所去,一路上话都极少,只挣着劲往前。累了翘起车把,倚着粮食歇脚,手扶在粮袋上大口喘气。孩子坐在车顶不识滋味,只觉居高的有趣,还暗自期待交完粮后的“好事”。越向粮管所去,板车越多,离门口还有百十米路便能堵住。乡亲们擦着汗挨着往前走,牢骚、戏谑的话郁积得比太阳还灼人。验粮干部挨个到车前,半米长的粮扦子深深攮进粮袋里,拔出来把稻子倒在掌上,拨开看看成色,拣几粒过过牙关。掺没掺沙石或秕谷,晒得透不透立时明了。关系着能不能交库,乡亲的紧张肉眼可见,眼晴死盯着干部脸色的变化。若他一蹙眉,心便凉了半截,要赶忙递两句软话,万不敢叫拉回去筛净、晒干了再来。返工劳累倒在其次,下一茬秋粮的农时实在耽误不得。查验不合格,夫妇往往相互埋怨着回去,崎岖山路上人车俱慢。倘是过了关,上秤、入库一气呵成,交去粮食的心疼也能得到些许安慰。

换回几张纸币,出尽一身汗,水豆腐堪为此时最好的奖赏。大路要下一个叉道的坡才到粮管所,水豆腐摊就摆在必经的坡头。说是摊,其实不过一副挑子。两只圆木桶,一边是赶早打上来的沁凉井水,一边盛着满桶黑亮的水豆腐。木桶敞口上盖着约摸两三寸高的方盒,里面一边装着白糖和醋的瓶罐,另一边排七八只大瓷碗。白棉笼布罩在上面,长长地耷过桶沿,把行道上的浮灰都遮了去。摊主是个五六十的老妪。我总疑心是家人替她挑担出摊,因为旁边还设有几把矮凳和一张小方桌。这一套家什,身形颇佝偻的她是无论如何也挑不来的。但一整天守摊做生意却必是她。来客时,她不紧不慢地取碗,用白净的抹布内外擦一遍,舀点打底的水涮过一遍后,才使打豆花的黄铜扁勺片上几勺。盛入大瓷碗,用竹刀横纵划开,再均匀地撒些白糖,点几滴香醋,款款浇上半勺井水。给个汤匙,你就吃吧。酸甜的井水裹住水豆腐淡淡的涩,在齿颊里留不住半分,顺着喉咙就滑进胃肠里。片刻间凉意从肚腑中沁出来,像闪电一样传导到皮肤上。汗水仿佛将凝住,手臂上寒毛立时就站起来。凉爽的快意让人忍不住将其余的连汤带料都送进去嘴里。若是遇上人多,当个站客时,那便更顾不得斯文,仰着脖子就灌个底朝天。两毛一碗,算不得贵,但农家人也未必都舍得。父母舐犊,每年缴完粮定会买上两碗。一碗给我,一碗给哥,他们就在一旁笑着看我们浑咽。孩子眼大肚小,吃到打凉嗝往往碗底还剩一小半。这时我的父母才会尝上几口。

吃过水豆腐,嘴唇上残留着一丝黏腻的甜味,暑夏才算圆满。等那股混着酸甜与冰凉的味道,在不停的回味中慢慢模糊后,一个季节就真正过去了。而对它朦胧又准确的期待,让下一个暑夏变得遥远又近切。当蝉鸣急躁,天时如约而至,那棵大樟树下的小摊和老妪正在,一切又都鲜活畅快。

离了故乡,泛着井水的水豆腐已二三十年不曾尝过。不久前,父亲在家族群里晒出一碗自做的水豆腐,给天南地北的两个儿子看。接着弹出一条语音,我侧耳去听,“崽呀,水豆腐做好了,快回来吃喽!”而我竟不知如何回复他的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