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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救起过两只鸟。 ”母亲在餐桌上突然开口，眉梢凝着郑重其事的霜。

我险些被米饭呛住。 春日的阳光正斜斜切过她的白发，在那些银丝里，我恍惚看见三十年前幼儿园门口举着棉花糖的身影。可此刻她认真谈论救鸟的模样，像在讲述某种庄严的仪式。

“零四年那只，羽翼展开足有半臂长。 ”她将筷子架成十字，仿佛在丈量记忆中的尺寸, “蓝绿相间的尾羽拖在地上，像拖着半幅湘绣。 ”我的汤匙在碗沿磕出清脆地响，惊醒了母亲眼底沉睡的湖泊：“它喝的是屋檐接的雨水，现在想来该煮开……”

二十年前的旧事从她唇齿间簌簌落下， 化作我碗中细碎的米粒。 暮色漫进窗棂，在母亲眼角的沟壑里蜿蜒成河。 我突然想起去年返乡时，她蹲在菜市场门口，用毛衣裹住断翅的鸽子，仿佛裹着初生的婴孩。

三月的风裹挟着玉兰香撞进客厅时， 母亲正说到今晨的偶遇。那只白鹭掠过她晨练的太极剑，跌落在沾露的冬青丛里。“这次是矿泉水。 ”她挺直微驼的脊背，陶瓷杯沿印下半枚月牙状的水痕。

我凝视着她袖口磨损的针织花纹， 想起某个暴雨突至的黄昏。 邻家的金毛犬在单元门口瑟缩成颤抖的毛团，母亲毫不犹豫解开自己的绛红披肩。 而今那狗正慵懒地躺在门廊阴影里，皮毛在夕阳中流淌着蜜糖般的光泽。

母亲又开始絮叨救鸟的细节， 每个音节都在空气里绽开细小的涟漪。 暮色渐浓， 她的白发在渐暗的天光中化作一蓬蒲公英，随时要飘散似的。 我忽然看见无数个她———在产房汗湿床单的她，背着高烧的我在急诊室疾走的她，深夜踩着缝纫机补校服的她。 那些瞬间都凝结成透明的琥珀，此刻正在她讲述的鸟羽间折射微光。

窗外传来不知名的鸟鸣，清越如裂帛。 母亲倏然起身收拾碗筷，袖管滑落时露出腕间淡褐的老年斑，像是岁月盖下的邮戳。瓷器的碰撞声中， 我听见整个宇宙的星辰都在她洗濯的水流里旋转。

夜色终于漫过窗台时， 母亲忽然轻叹：“要是当年……”余音散在三月潮湿的空气中。我望着她擦拭灶台的背影， 忽然明白有些飞翔不需要翅膀———当她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橱柜， 整个春天的羽翼都在碗碟清脆的碰响中簌簌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