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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清晨依然冷峭，春天逗留于此。 母亲从竹篮里捧出一摞春卷皮，说是该听“春雷”了。

她总说春卷是封存春意的玉簪。 面皮是半透明的宣纸，馅料是工笔重彩———翡翠色的荠菜碎，琥珀色的冬笋丁，胭脂晕染的腊肉末，韭黄如金线穿梭其中，仿佛把窗外柳梢的鹅黄都绞碎了拌进来。 我常疑心这些食材是趁夜偷了春色，要不怎会裹进薄如蝉翼的面衣后，反倒愈发鲜亮了起来。

油锅将沸未沸时最妙。 青边瓷盘里的春卷列队如白玉管，滑入热油的刹那，细密的油泡便攀着卷边绽放。 起初是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接着是雪粒叩窗似的噼啪响，最后化作松涛阵阵的轰鸣。 母亲执长筷翻动的节奏，恰似惊蛰后疏疏密密的雨脚。

油香漫过雕花窗棂，与雨后泥土气息缠作一团。 金黄的春卷渐次浮起，蜷曲的尾梢翘着，恍若冻僵的蝴蝶在暖阳里舒展鳞翅。 母亲用筷尖轻点卷身，竟敲出空山竹笋拔节般的清音。原来那些锁在面衣里的嫩绿与鹅黄，早悄悄胀破了寒冬的茧。

街坊的油锅次第响起。 张家用的是铁釜，爆响如惊雷碾过青石板；李家使的是陶铛，细语似雨打芭蕉。 此起彼伏的哔剥声漫过墙头，惊醒了老柳枯枝上的芽苞，催开了墙角野梅的第三重花瓣。 家家户户开始炸春卷， 整条巷弄浸在油香与春声中。

我咬开烫口的春卷，满嘴都是炸裂的春天。 荠菜的清苦是融雪后第一茬新草，冬笋的脆嫩是顶破冻土的笋尖，腊肉的咸鲜化作了润物的雨。 面衣碎屑落在青瓷碟里，簌簌如春风摇落香雪海的梅瓣。

母亲拭去窗上的雨水的痕迹，说该换纱窗了。 檐角正滴落着晨光，残留的雨水落下的声音与油锅里的欢唱应和着，分明是春神叩门的环佩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