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师范大学 - 《曲阜师大报》
孔夫子的心灵史——读 《孔子：永不妥协的大生命》
作者：□丁国强
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蕴含着政治学、伦理学、哲学、教育、文化、宗教等思想，彰显了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人文追求，深刻影响了人类文明史。李山著 《孔子：永不妥协的大生命》 （天地出版社2024年7月第1版）通过追溯孔子的生命历程进入孔子的心灵史。该书引子说： “孔子的一生，正因其自身深广的心灵，深广的精神，而光彩无限。”孔子的学问和人生是融为一体的，信而好古，温文尔雅，温柔敦厚，放射出千古至圣独有的精神光芒。
孔子对人生的洞见有长久的启迪意义
孔子对于人如何在世界上生存有着十分深刻的理解。李山认为孔子对人生的洞见，对于如何做人，做个有品质的人，有长久的启迪意义。孔子从不强求别人，所谓 “人不知而不愠” （《论语·学而》）。子贡曰：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论语·公冶长》）可见，孔子并不喜欢讲玄虚的道理，很少抽象地讨论人性和天道，他更看重的是从生活实践中获得真知、提升修养。《论语·阳货》有这样一段对话：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 ‘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这段话讲得太妙了。孔子对于言说和沉默的意义的思考是深刻的。南宋陆九渊说： “夫子以仁发明斯道，其言浑无罅缝。” （《象山语录·语录上》， 《陆九渊集》卷三十四）顾随先生说： “孔子不玄。最注重实际，日用平常，所以结果是平易近人。” “其实儒家之日用平常、平易近人，道理虽非懂不完、知不尽 （一看、一会就懂），可是永远是我们行不尽、用不尽的。” （顾随讲，叶嘉莹笔记： 《中国古典文心———顾随讲坛实录（中）》，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7页）
孔子十分注重处理己与人的关系，一方面体现了自我意识，另一方面又富有自律意识，无论是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还是 “不患人之不知己，患不知人也。” （《论语·学而》），都强调自我省察和约束。子曰：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论语·卫灵公》）朱熹引杨氏注：“小人求诸人，故违道干誉，无所不至。”（《论语集注》卷八）君子不抱怨环境，多从自身找原因，而小人则是不择手段，追求功利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孔子是宽和的，也是自律的，同时又有原则、有立场，有强烈的批判意识。
孔子赋予中华民族好学上进的文明基因和文化品格
孔子敏而好学， 《论语》开篇就讲“学而时习之”。学习是孔子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和处事方式。孔子自谓 “十五而志于学” （《论语·为政》），学习是贯穿孔子一生的挚爱。孔子无常师，他向形形色色的人请教，不耻下问，包括那些没有势力的歌舞艺人。孔子曰：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论语·尧曰》）。杨伯峻的译文是： “不懂得命运，没有可能作为君子；不懂得礼，没有可能立足于社会；不懂得分辨人家的言语，没有可能认识人。”（《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58年第1版）可见在孔子那里，懂得是知人论世的前提，学习是第一位的人生任务。学习让孔子成为一个快乐的智者，一个有情趣、有追求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孔子教书育人的巨大成功，在于赋予中华民族好学上进的文明基因和文化品格。
孔子的学问是综合的、经典的， 《史记·孔子世家》说：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李山认为，教育是孔子创造性的人生事业。孔子担负起传承文化的使命，兴办私学、删鼎六经、创立儒学，创造了春秋末期的教育奇迹。孔子并不好为人师，他不喜欢对人进行耳提面命式的教导，他的教育方式是亲和的、自由的，循循善诱、春风化雨。 “知之者不如好知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论语·雍也》）孔子借助教育培养君子、改善政治。求道是内心的满足，这种愉悦来自精神上的主动靠近，而非强人所难。孔子之所以不吝赞美弟子颜回，是因为他安贫乐道，从 “一箪食，一瓢饮”的贫寒生活中获得乐趣。 “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孔子不但没有瞧不起穷学生，反而喜欢穷学生。这其实开创了一个令人崇敬的传统，两千年多来，中国最优秀的老师都是给予穷学生更多的帮助，使他们能够通过知识改变命运，走出人生低谷，干一番大事业。孔子打破 “礼不下庶人”的传统，主张 “有教无类”、礼下庶人，对于学生不问贵贱一视同仁，形成弟子三千的教育规模，开创了平民教育的源头，打破了世袭士大夫的贵族传统，具有石破天惊的革命性意义。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何怀宏说： “孔子既是 ‘周文’最伟大的传承者，也是最伟大的发扬光大者，还是一个根据时代形势而变通的创造者。”（《文明的两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25页）美国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这样评价孔子： “孔子终于发现自己的特长并加以发挥。他证明自己是一个具有罕见的热情和擅长教育的教师。”（《全球通史：从史前史到21世纪》，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57页）《论语·阳货》中记载了孔子对 “六言六弊”的解释：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在孔子看来，好学是养成健康人格、克服人性弱点的前提和根本。学习，在孔子看来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一个不好学之人压根儿就谈不上什么仁、知、信、直、勇、刚，即使他有这方面的追求，但是由于不学习，反而会适得其反。孔子所谓的 “学”不仅仅是对知识的消化吸收。李山认为： “所谓的学，就是自我觉悟，自我打磨提升，自知并且节制。”孔子将颜回当作好学的模范，因为他 “不迁怒，不贰过。” （《论语·雍也》）可见，在孔子那里，好学是一种很高的修养，而决非仅仅是知识的简单累积。 “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论语·子路》）孔子的非凡成就来自他的博学和坚韧不拔。孔子的好学是天性使然，没有太多功利诉求，在他那里，学习是一件快乐而有意义的事情，无须考核指标，也不必下硬任务。孔子并不认为好学就是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读书。子曰：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论语·学而》）好学不能急功近利、不能夸夸其谈，也不能过分追求物质和感官上的享受，而是要简单生活、勤勉做事、谨慎说话，用道德标准校正自己的言行。孔子的教育理想是追求健全的人格、健全的学识，因此他十分强调德育、美育与智育的融合。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述·述而》）孔子为天下大道孜孜以求，支撑他为之奋斗一生的是仁爱、诚信和艺术。学者扬之水这样写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本是预拟之境，此中包含了问道的欣悦，而得道的开悟中却更有着宁静与平和。” （《先秦诗文史》，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85页）
孔子的真精神： “仁者，人也”
“仁”是贯穿 《论语》的核心精神，既体现了孔子对秩序、正义的追求，也体现了孔子的仁爱之心和乐天知命、积极向上的品格。孔子说： “为仁由己。” （《论语·颜渊》）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论语·述而》）有学者认为： “这个 ‘欲’，既是情感需要，也是自由意志。”（蒙培元： 《从孔子的境界说看儒学的基本精神》， 《中国哲学史》1992年第1期）孔子思想奠定了中华民族伦理道德一体的精神形态，具有极其重要的文明史意义。孔子的学问是行动的，他致力于将自己的思想落到社会生活中。孔子中道而行，周游列国十四年，虽有卫灵公不用、微服过宋、累累乎若丧家之狗的碰壁遭遇，却是中华文明源头的转型期一次重要的文化之旅、文明之旅。他坚守礼法，敢于批评好聚敛的上位者，反对弑君自立。正如李山所说：“如果在错误的政治观点面前和颜悦色，也就不用那样没完没了地碰壁了。所以说，孔夫子的人格底色，绝对不像有些人讲的，到处讲和谐。”
孔子强调文明是判断华夏与夷狄的标准，反对用暴力手段灭人家宗祀、灭人家国家，对于辅佐齐桓公 “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管仲给予极高赞许。孔子在吸收西周礼乐文化的基础上，整理在他之前的数千年文明成果，将其中的思想倾向概念化、体系化，有力推动了中华文明的成型。李山说： “孔子教学，目的在改善社会文明状态，即要将不把人党人的社会改造成‘仁者人也’的世界。”面对 “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孔子强调道德对政治生活的决定性作用。 《论语·为政》提出:“为政以德”。钱穆在 《论语新解》中说： “德者，心之最真实，最可凭，而又不可掩。故虽蕴于一心，而实为一切人事之枢机。为政亦非例外。”学者葛兆光认为，孔子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他那个时代人们希望建立有秩序社会的理想。 “如果我们剥离时代背景看，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想，孔子就是一个讲究教养、讲究分寸、讲究秩序的人。” （葛兆光： 《声回响转：讲稿八篇》，四川人民出版社2023年第1版，第130页）
孔子对于政治的理解是高于同时代的政客。子曰：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论语·阳货》）孔子并不看重礼乐的外在形式，他更关心的是秩序建构、道德教化、良政善治，倡导忠恕之道，与人性的狭隘作斗争，告诫执政者要博施于民而周济大众，这些政治主张寄托着他对理想社会的设计。他坚信“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论语·卫灵公》）孔子四处宣扬自己的主张，如名正言顺、身正令行、举贤任能等等，都是针对时弊给出的药方，极具批判性。当时认同他的观点的人并不多，统治者更是不感兴趣。孔子到齐国，齐景公问政，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论语·颜渊》）学者李零说： “孔子的话，其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景公表面赞赏，实际未必。”（《去圣乃得真孔子： 《论语》纵横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第1版，第246页）仁出于人性，是超越现实功利性的道德修养。李山说： “孔子提出 ‘仁道’，不是为所有的人立法，而是为在位者、周贵族、手里有权有势的君子们立法。孔子的真精神，也在这里表现得最突出。”
《孔子：永不妥协的大生命》一书认为，孔子一生最出彩的地方，在其对理想的坚持，碰了一百多次壁，仍不放弃。孔子是一个执着的人，他相信信念的力量、行走的力量，知其不可而为之，发愤忘食，乐以忘忧。
(作者系曲阜师大1989级中文系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