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未褪的夜幕,我的掌心还残留着昨天陪跑时,那个五岁男孩掌纹的触感——像被揉皱的丝绸,带着倔强的温度。他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翅般的影子,像是把整个星空都藏进了眼睛。父亲站在塑胶跑道上,白发混在黑发里闪着微光,像深秋沾了晨露的芦苇。
小恩对我还是很友好的,不但没有排斥反而还主动扑向我的怀抱。我给他系上蓝丝带并贴上号码牌。蓝丝带系上小恩手腕的瞬间,他突然仰起脸,瞳孔里漾着粼粼的光:"电在风里吗?"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生锈的空调外机正在暮春的风里沉睡。那些各种各样评估手册,此刻竟不如孩童的一个问句生动。听他的父亲说他很喜欢玩空调一类的电器。
开幕式的音乐如潮水涌来时,小恩突然扑进邻座男孩的颈窝。在旁人讶异的目光里,他像小动物确认同伴般深深吸气,鼻尖蹭过对方衣领的褶皱。原来有些喜欢不必用语言表达。
钻圈游戏的塑料环在阳光下流淌着彩虹。小恩的指尖掠过草坪,忽然蹲下来追逐云朵投下的影子。当我准备扶着他的腰完成动作时,他却突然学着我屈膝的弧度,摇摇晃晃钻进圆环,像只初试飞行的小雀。那些在课堂演练过无数次的辅助手法,此刻化作他衣角掠过的微风。所以这提醒我:教其他类似小朋友的时候,肢体语言要比口头语言更有效,更能让小朋友理解。
在这场活动前,我们组织了几次培训,讲到孩子们可能会有各种不配合的情况,可能会情绪失控,可能会到处跑,可是小恩却喜欢坐到地上,于是我在整个活动中得不停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像是一场拔河游戏。开玩笑地说,这就是马拉松比赛后,我的腿不酸但胳膊却酸的原因。夕阳给我们的影子镀上金边时,我的运动裤膝盖处已经沾满碎草屑。原来马拉松最酸的不是腿,是笑着叹气时牵动的脸颊肌肉。
小恩做的最好的游戏是跳房子,这也是他唯一一个顺利完成的游戏,可能他的家长和老师培养过他跳跃方面的运动。最令我最吃惊的是,他居然会骑自行车!马拉松游戏完成后,操场上正好停着一辆小自行车,小恩突然挣脱我的手,冲向操场角落那辆红色自行车,在父亲含笑的目光里,像阵自由的风掠过沙坑。车轮转动划出的圆弧比任何评估曲线都优美,他耳后翘起的碎发在风里摇晃,仿佛在嘲笑我三年级才学会骑车的笨拙。
小恩的父亲在玩其他游戏期间,多次教他读我的名字,大概有十多遍,但是小恩对我的名字这方面却好像只有瞬时记忆,等下一次再问的时候他就又忘了。但是在最后一个游戏完成时,他的父亲再一次问他我叫什么,他却脱口而出我的名字。此刻像颗熟透的浆果,轻轻落进我捧着的掌心。我笑了,他父亲也笑了。在他父亲眼角的纹路里,盛着比奖牌更明亮的光。
操场上开始刮风了,活动也接近尾声。我与小恩拍完大合照后,他的父亲便带他走了。我们虽跌跌撞撞奔向同一个终点线,但在终点线之外,或许特教不是修正偏离的轨道,而是在各自的星系里,为每一次自转找到共鸣的频率,世界拒绝进入他们的轨道,就让自己成为彗星。
一下午的时间虽然很快,但我却觉得很慢。慢慢的,你用爱晴朗了我;慢慢的,我把你孤单没收;慢慢的,我变成更好的我;慢慢的我心辽阔了许多。
我忽然读懂父亲白发里的秘密——有些成长不是修正错位的拼图块,而是学会欣赏那些突起棱角折射出的,独一无二的光。
(运动与健康学院 刘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