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的雨,仿若一位羞涩的少女,总爱在暮色四合之际,悄无声息地降临。我独自站在甲秀楼二层那古朴的回廊上,凭栏远眺,只见那细细的雨丝,在微微的风中斜斜地洒落,似无数支蘸满了银粉的精致笔尖,在南明河那青灰如绸缎的水面之上,轻轻勾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纹路,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晕染在岁月的宣纸上。
伸手轻抚那石栏,岁月的痕迹在凹痕间沉淀,积着去年的苔藓,指尖触碰之处,是冰凉的绸缎质感,这触感如此熟悉,瞬间将我拉回童年时光,那时外婆在灯下纳鞋底,那缎面顶针在灯光下闪烁,与这石栏上的苔藓,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座三层三檐的阁楼,宛如一位饱经风霜的智者,静静地矗立在河心石矶之上,二十四根檐柱稳稳地支撑着它的身躯,承载着四百余年的风雨沧桑。檐角的铜铃,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显得锃亮,可那曾经清脆悦耳的铃声,却早已消逝在时光的长河中。它们被后来的铜丝缚住了舌根,只能在风中默默无语,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如今的无奈。忆起少年时光,我总爱数着那些垂脊上的走兽,骑凤仙人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其后跟着威严的龙、灵动的凤、雄壮的狮子,它们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而如今再次凝望,最末端的行什,早已被酸雨侵蚀了半边翅膀,那残缺的模样,像是要挣脱束缚,扑进河中,去濯洗那岁月留下的创伤。
沿着河岸缓缓向西而行,文昌阁的残碑在朦胧的雨帘之后若隐若现。砖缝里的蕨草,在这湿润的空气中尽情地舒展着身姿,新生的孢子似一个个调皮的精灵,乘着水雾四处游荡,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呢大衣上,宛如远古文字散落的偏旁部首,带着一丝神秘与古朴的气息。行至转角处,遇见一位卖丝娃娃的老妪,她的塑料棚下,蒸腾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裹挟着酸汤那独特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她那佝偻的脊背,在岁月的重压下弯曲,却依然透着坚韧,这身影让我想起了黔灵山那些被藤蔓紧紧攀附的百年老树,它们在时光的长河中相互依存,共同见证着岁月的变迁。当薄饼裹着折耳根和脆哨,在口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时,那声音竟与雨打梧桐的节奏奇妙地交织在一起,让人在这细细品味中,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在咀嚼着这美味的食物,还是在咀嚼着那悠悠的时光。穿过都司路的天桥,此时的霓虹灯在雨水的浸润下,晕染成团团绚丽的光晕,如梦如幻。桥下,车辆川流不息,那车灯宛如一支支发光的箭矢,在这层层叠叠的水幕之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轨迹,射向远方。新修的玻璃幕墙,在这雨夜中倒映着甲秀楼那古朴的飞檐,现代建筑的简洁线条与古亭的古韵之美,在积水中交叠、融合,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一个漂亮的绳结,将过去与现在紧紧相连。转角书店的橱窗里,
《贵州通志》静静地躺在书架上,与那些网红小说比邻而居,毫无违和之感。年轻女孩捧着咖啡轻盈地走过,她们呢喃的贵阳方言中,不经意间掺杂着几句英文单词,这奇妙的组合,恰似在酸汤中撒了黑胡椒,为这座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城市,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风味。当夜幕深沉,深夜的电台正在重播着八十年代的那些老歌,那略带沙哑的歌声中,夹杂着丝丝电流声,却更添几分怀旧的韵味。在这声音的引领下,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浮现出母亲晾晒辣子的阳台。那时的楼房,没有如今这般拥挤,在那宽敞的院子里,推开窗便能望见东山寺的塔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如今,我站在三十层的公寓飘窗前,俯瞰着这万家灯火,那璀璨的灯光如星河坠落般绚烂,可在这繁华之中,我却常常产生一种错觉,那些亮着暖光的方格子,仿佛是童年集邮册里错版的小型张,每一张都承载着一段珍贵的回忆,在时光的流转中,散发着独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