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北的雨总是绵长,落在小县城的水泥路上,溅起细碎的泥星子。我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看雨丝斜斜地切过香樟树的绿荫,叶片上滚着水珠,像谁遗落的玻璃弹珠。
操场西角有棵歪脖子槐树,树干上留着历年毕业生刻的“早”字。晨读时,风裹着槐花香扑进来,混着《岳阳楼记》的诵读声,在教室里织成一张青涩的网。
那年植树节,班长抱来一捆瘦伶仃的枫树苗。“每人领一株,种在日记本里也行!”我分到的那棵种在旧搪瓷盆里,搁在教室后的卫生角。值日生总忘记浇水,它倒倔强,硬是撑过了寒假。开春抽新芽那天,后排男生用红粉笔在盆沿画了圈歪扭的太阳:“看,它在比耶呢。”
菜市场零零散散的泡沫箱,被我偷偷运回家五个。腐木屑拌着鸡蛋壳铺底,种上酢浆草、车前子,还有从拆迁工地救回的半截吊兰。父亲皱眉说像拾荒的,却默默把阳台雨棚多钉宽了三十厘米。
最争气的是那株野蔷薇。它原长在废弃的砖窑缝里,移栽时根须断了大半。我用棉线把裂开的茎干绑在筷子上,每天背单词时给它念《植物图鉴》。四月某个清晨,它忽然绽出指甲盖大的花苞,粉白花瓣上凝着露水,像熬夜复习时我滴在卷子上的泪痕。
南河沟从前漂满彩色的塑料袋,远看像条生锈的拉链。去年秋天来了群戴草帽的大学生,往河里撒菱角苗,岸边插满挂着二维码的树牌。我和同桌举着长竹竿捞垃圾,捞起过褪色的布娃娃,缠着水草的塑料勺,还有只缺了尾巴的陶瓷鱼。
偶然再去时,河水竟清得能望见蝌蚪群。穿胶鞋的老农蹲在芦苇丛里摸螺蛳,忽然举起个东西喊:“快看!翠鸟蛋!”阳光漏过新栽的水杉林,在他掌心跳成一颗琥珀色的糖。
全县征文比赛那日,我写屋顶的瓦松:“它们把碎瓦片当存钱罐,把雨水和月光攒成翡翠。”语文老师批注“过于缥缈”,却送我一袋侧柏种子当鼓励。
那时书包夹层里总躺着个铁盒,存着橡皮屑、枯叶和蝉蜕。等到霜降,就和后山的松针一起埋进花盆———这是我和土地的悄悄话。或许十年后,当我在某个城市的玻璃幕墙间穿梭时,这些记忆会突然发芽,长成穿透钢筋水泥的枝丫。
黄昏值日时,总爱把扫起的槐花堆成小山。风一来,白花瓣便追着麻雀飞过围墙,落在隔壁幼儿园的彩旗上。原来我们和树一样,都在笨拙地生长,把细小的根须,悄悄扎进世界的褶皱里。
(文学院2444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