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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恩大学 - 《仰恩大学报》

在血色荆棘中仰望星光

作者:□  2022级金融学4班  陈雯馨    
2025-04-11    

走进毕淑敏的《红处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戒毒医院那充满压抑与绝望的场景。医院的走廊永远被惨白的顶灯照亮,那灯光犹如一柄寒光闪闪的手术刀,悬在人们头顶,随时准备剖析人性的脆弱与现实的残酷。

毕淑敏巧妙地借助沈若鱼的视角,带领读者走进这个特殊场域。防弹玻璃无情地阻隔了外面的春光,使这里几乎成为与世隔绝的孤岛。钛合金约束带在病人皮肤上勒出暗红沟壑,留下痛苦挣扎的痕迹。病人们蜷缩成胎儿姿态,试图寻求一丝安全感——这里宛如被现代文明遗弃的子宫,却孕育着畸形的重生。

简方宁服用红处方的那一刻,那抹殷红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叩击读者心灵。这不仅是一位医者悲壮的殉道印记,更是对整个时代病症发出的凌厉叩问。在这个“救赎”如同西西弗斯推石上山般循环往复却又注定失败的时代,我们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那注定坠落的巨石?

《红处方》宛如一座精心构建的人性实验室,书中的三个女性角色则构成了一个互为镜像的三角结构,全方位地展现出人性的复杂与多面。

简方宁如同燃烧的镁条,在黑暗中绽放出刺目的光芒。作为戒毒医院的院长,她怀着满腔的热忱与坚定的信念,将手中的“手术刀”对准社会溃烂的创面,试图切除那毒瘤。然而现实却无比残酷,她在解剖他人的同时,自己也被毒液反噬。“这里不是医院,是祭坛”的慨叹,道尽理想主义者在现实泥沼中的无奈。这位圣徒用鲜血在祭坛刻下深刻纹路,警示世人。

沈若鱼是一面游走的棱镜。起初带着猎奇心态踏入这个世界,随着见闻增多,逐渐转变为见证者。最终她继承简方宁遗志,完成身份嬗变。穿上白大褂那一刻,意味着她将简方宁精神转化为更坚韧的生存策略——不再冲动殉道,而是作为持灯者,在漫漫长夜中为挣扎的灵魂照亮前路。

庄羽恰似破碎的黑曜石,散发危险气息。她的“恶”源于被溺爱蛀空的灵魂,将自毁演绎成荒诞行为艺术。“吸毒者通过摧毁自身来摧毁世界”的悖论,如同一把解剖刀,精准暴露出后现代社会个体存在的虚无性危机。她的存在迫使我们重新审视人性的黑暗面与社会环境的影响。在《红处方》中,“红处方”被赋予了三重深刻象征:

医者困境维度上,当治疗药物“七”沦为新的成瘾源时,现代医学的合法性遭遇挑战。简方宁的自戕看似极端,实则是她对医疗伦理困境的终极回应——以肉身陨灭捍卫医者职业的神圣性。

时代症候层面,戒毒医院犹如微型社会。防弹玻璃外是焦虑的 996 生活,玻璃内是追求化学极乐的虚幻世界。庄羽们的毒品依赖,与当代人沉迷短视频、消费主义的现象,构成镜像般的互文关系。

人性光谱层面,“复吸率 97.3%”的冰冷数据撕开了传统救赎叙事的温情面纱。那些在戒断反应中抽搐的躯体,揭示出比化学分子更复杂的成瘾机制——我们依赖的从来不只是物质,更是对存在痛感的逃避。

小说结尾处,毕淑敏描绘了一个充满张力的场景:沈若鱼在晨光中走向病房,窗台向日葵机械转动花盘。这个画面解构了“光明战胜黑暗”的简单叙事,揭示更深层的生存真相:救赎具有有限性。向日葵永远无法触及太阳,正如医学治愈力存在边界。简方宁的死亡宣告了绝对拯救的不切实际,却为相对救赎开辟可能——每一个微小坚持,都是对虚无主义的抵抗。

恶与善的共生关系同样值得深思。庄羽将毒品涂在画布上的行为艺术,暗示了二者的相互依存。如同宇宙需要暗物质维持星系稳定,对“恶”的绝对净化反而可能破坏人性生态平衡。唯有正视恶的存在,才能更好理解善的意义。

重读《红处方》,犹如目睹一场无菌室里的庄严祭祀。毕淑敏以冷峻笔触剥开生活糖衣,展现“戒毒”背后狰狞的现代性创伤。在这个科技时代,人类发明对抗痛苦的化学药剂,却不自觉被剥夺感受痛苦的权利——这正是当代文明最深的病灶。

但《红处方》的力量不仅在于展示黑暗深渊,更在于让我们看见深渊边缘倔强生长的野花。当沈若鱼写下“极光只在熬过极夜后显现”时,她已然领悟简方宁用生命诠释的真理:医疗的本质不是简单清除病毒,而是在永恒缠斗中为人类保存不灭的心火。这或许就是《红处方》最珍贵的启示:在看似注定失守的阵地上,坚持本身就已赋予生命非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