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春
翻看近几年的记录，好像重温了一遍北上又南下的历程，感触之余最终确信：春天在我这里缺位了。
无论在河南还是辽宁，其他季节都让人有些心理准备，即便春天也从旧岁的襁褓中孕育而来，仅代表着太阳直射点从南回归线开始北移，但每次直面，仍给人一种凭空出现的感觉，仿佛升温、鸟语、花香四溢不约而同，一齐发生。所以在求学的十数年间，春天总是动荡，让我在不得安于现状的窘迫中成长，匆匆路过这个季节，或放任这个季节匆匆路过。
由此很少有过感受春天，更遑论享受春天。但直至 2023 年上半年，在华侨大学，我感觉春天突然到了，暖风迟来，变迁将始。带着所有挂念和行李，我开始与华园的四季同频。
严格来讲，时至今日，我都只算是华园的新人。她这一路沾的泥泞、受的风雨，我没有亲眼见证；她获得的荣光、去往的远方，我尚且未能助力———我刚刚在她的荫庇下生根，就像她已荫庇了无数游子那样。因为身处南国，华园将青睐均摊给每个季节。这里潮湿多雨，而又不吝啬阳光，为一切可能性的萌芽拔高提供了条件。如果说万物复苏是春天的标志，那春天好像在华园驻足，抑或是华园就生长在春天里。
你看，树影一日短过一日，行人慢慢卸下耸起的臂膀，春天确确实实到来了。
美好总是不吝啬与人共享。在学生的朋友圈里，我才得知林淑真体育馆后几株玉兰刚刚吐蕊，黄花风铃木值守在后山的入口处，枇杷漏听了上市的消息，杜鹃将三角梅错认成姻亲。归鸟将晚霞铺进巢底，温暖着一年一度的新的生命。
然而春天从来都不会是千篇一律的升温、鸟语、花香四溢，她偶尔裹挟着变故和无常，将一些情绪沾湿。
在北方，春天像个面容稚嫩的小伙子，性急地将花儿都哄骗出来，却在一场降温面前折了锐气；回到南方，春天又变成婉转缱绻的小姑娘，时时被曲折不定的气温、晴雨交加的天气拨弄着敏感的神经。
打趣这些懊恼，却也偶尔忘记有些人迎来了春天，有些人则永远留在了过去。祖父母辈、更甚至是父母的故去，带来了这个季节最为延绵的细雨。签署假条的时候，你会发觉纸张被心思揉皱，更会捕捉笔触之间的颤抖。
不久前的某个下午，学生们都在上课，刚结束一项工作的我起身倒水，突然被一阵带着狐尾椰动静的遽风撞个趔趄，就好像回到去年那篇小传：毕业季又要到了。说起来为时尚早，但论文、升学、就业，桩桩件件将学生们小小的心灵装得满满当当，让她们无暇参与“春愁”的定义。也许到了五月六月离别近在眼前之时，所有的情绪顷刻间被残忍地放大，连泪水与酒精都难以将其冷却。
说不清。美好因浮于水面之上而真实可感，但春天的底色是什么，我尚未找到答案。
经常会接到学生因讨论科创而晚归的申请，听他们说成绩下滑而夜不能寐，瞥见黢黑的眼窝与日渐稀疏的发顶。也许身边的节奏确乎是越来越快，我们忙着低头赶路，来不及照顾自己。从读书人到教书匠身份的转变后，思维总想走在学生的前面，幻想自己吃过的苦、蹚过的雷不要再绊倒任何一个人。但更多时候是无奈地与自我和解：时代变了，良苦用心万一变成自我感动、自作多情呢？
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新人”应有的口气。但即便会被自我质疑逼退至角落，也总会在不长记性中反击。
除了学生，也会听到同事们的耳语。身处不进则退的环境当中，大家好像都憋着一股劲，想在超越别人的同时超越自我。但金属会在弯折后疲劳，紧绷的橡胶会失去弹性，学不会休止的人也学不会前进。所幸绿意为我们开启“防沉迷”模式，总有柠檬桉的掌声将我们抽离出预设的樊笼，短暂送还于有限的旷野。
毗邻承露泉，文科楼前永远能够听到淅沥，水气澎拜，宛如春之声。
遵循新生报到的路线，一头扎进洋紫荆的花海，不远处就看到玲珑满架的紫藤；鸡蛋花落得早，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篮球场边结果的桑葚；桃花在秋中湖边摇曳，连缀起图书馆前新绿的榕。天色渐晚，木棉浅浅充当十楼高处的霞光；路灯觉醒，试图唤起鱼尾葵的青春。
华园是如此，她拥有所有学校的共性，却也是特殊中的特殊。她向一年四季敞开怀抱，孕育着一年一度的糖霜或苦果。然而春天的到来是一种不可阻挡的架势，即便失态的气温偶尔搅乱了她的进程，可她仍在分庭抗礼中不卑不亢自己的本色，也许仅只为了告诉你：出来走走吧，我已经等了你好久。
在“去标签化”的浪潮中，好像很难为春天下个准确的定义。也许在诗歌里她举足轻重，也许黄来绿复中她只算一次吐息。或晴或雨，或喜或悲，春天不会总顺着某些人的心意，而是有她发生的脾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未来的事还说不清楚，唯一真实可感的就在当下。朋友们，请以最普通的规则去作息、去学习、去工作，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成长、去离别、去重逢。春季如此———季季如此———年年如此。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风吹哪里，云漂泊成什么形状，紫藤爬上多高的树枝，木棉今天落下几朵……春从不给自己设限。
愿你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