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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学院 - 《莆田学院报》

娘(上)

作者:□学前  221  张婧晗    
2025-03-25    

编者按:王昌乐在父母的期待中诞生,又在亲人的不舍中离去,在他漫长的一生中,母亲始终是他遮风挡雨的温暖港湾,是他疲惫心灵得以栖息的宁静归宿。他这一生之经历能否像他的名字一般顺遂?王序怀因何故抛妻弃子?徐翠母子二人又会何去何从?下期期待您的佳续,来稿请寄xbwybu@163.com

“娘……”

我刚要踏进外公的房间,就听见了外公仿佛用尽全力喊出来的声音。乌泱泱一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接着传来几声“嗬——嗬——”,像是拉风箱的声音。我努力挤到前面去,抬头的一瞬间,外公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睛直溜溜地看向我这里,我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母亲紧紧握着外公的手不肯松开,枯槁冰凉的双手最后一次盛下女儿的赤诚热泪。

外公已经七十多岁了,临终时无病无灾,也算得上是喜丧,家里为他请来了一支丧仪乐队送他上路,只希望他下辈子能投一个好胎,不要像这辈子一样苦。执事伴着哀乐读祭文,于是外公的生平事迹徐徐展开。

外公出生的时候正值战乱,幸运的是敌军的炮火还未轰炸到这个偏远的乡村。外公的父亲听着逃亡回来的人讲述着外面的故事,讲敌军的炮火如何猛烈,讲政府如何腐败。他狠狠地挥动着手中的锄头,嘴里念叨着什么。太阳炙烤着他黢黑的肌肤,长辫子绕在他的脖子上,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了土地上。

“序怀!序怀!弟妹生了!”一位中年女人跑过来朝他招了招手。他扔下锄头往家里跑去。离家还十几米就听见洪亮的哭声,那个中年女人在一旁笑道:“哭这么大声,指定是个小子!”王序怀跑进屋子,嫂子请来的产婆抱着小婴儿坐在徐翠身边,看见王序怀进来,笑着将孩子抱给他:“有福气,是个大胖小子!”王序怀接过孩子,看向虚弱的妻子,眼里满是心疼,坐在了她的身边,轻声道:“辛苦了,晚上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

徐翠笑了笑,冰凉的手放在了王序怀的手上:“鸡还要留着下蛋呢,煮俩鸡蛋就好了。家里就只有三只鸡,两只母鸡下蛋,一只公鸡配种。”

王序怀将怀里的孩子放在了徐翠的身边,摸了摸她苍白的脸,满脸愧疚地说:“嫁给我真是苦了你了,等孩子大些我就赶城里做工去……”徐翠笑着摇了摇头,疲倦向她席卷而来,她缓缓闭上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王序怀看着妻子的睡容,深深叹了口气,他父母去世得早,虽然上头还有个哥哥王序堂,但兄弟俩仅靠做农活也赚不了几个钱,快二十岁了依然家徒四壁。他这种条件在村里是说不上亲的,大哥为此提了一只鸡到村里的乡绅家,才能娶得邻村的徐翠。徐翠也是个可怜人,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去世了,上头几个哥姐对她刻薄,父亲更是不待见她,只想找个有钱人家把她卖个好价钱,无奈之下她逃了出来。本是想能求得在乡绅家里做事,大人问她愿不愿意嫁给王序怀。王序怀的脸虽被烈日晒得通红,但也能看出眉清目秀的底子。徐翠在王序怀的灼灼目光之中害羞地点了点头,两人就此结为夫妻,只是徐翠身子并不好,四五年了才有了这个孩子。

他走到屋外的鸡舍,看着两只蹲在窝里孵蛋的母鸡,想听徐翠的去拿俩鸡蛋,看见旁边耀武扬威走过的大公鸡,下定决心还是把鸡杀了。“这次孵出来的小鸡留两只不要卖了。”他想着,特地在旁边的放菜的缸子折了几片菜叶扔给那只公鸡,“吃个饱饭好上路,下辈子可别投胎当鸡了。”

晚饭时王序怀将鸡汤端给徐翠,徐翠虽然心疼杀了一只鸡,但还是痛快地喝了一整碗鸡汤。饭后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孩子,徐翠看着他问:“序怀,你比我有文化,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早年王家父母还在时,王序怀和王序堂也跟着村子里有钱人家的孩子上过私塾,只是后来父母去世了,生活的重担压得兄弟俩只能将全部的重心放在维持生计上。

“就叫王昌乐吧。”王序怀想了想,看着妻子洋溢着幸福的脸庞,“希望他能够一生顺昌快乐。”

“昌乐,我们有名字啦!”徐翠轻轻捏了一下孩子的脸。

这种简单幸福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王昌乐十三岁那年。

徐翠身体不好,两个人再也没有生个一儿半女,在村里难免会被人指指点点,久而久之,徐翠就不愿意出门了,在家里纳纳鞋底,再叫王序怀拿到城里去卖。王序怀在王昌乐四五岁时就去城里做工了,虽然赚的钱也不多,但好歹是能够让一家三口吃上饭。王昌乐十岁的时候,王序怀托人送回来一封信,说是响应号召,参军去了。徐翠一边为他有志气自豪,一边又害怕他在战场上受伤,每夜都在噩梦中惊醒,常日担惊受怕,家里的钱也快花光了,身子也一点一点垮了。村里的大人看他们家可怜,允了王昌乐能免费在私塾上课。

王序怀一去就没有了音讯,徐翠听说哪一户有人回来,就让王昌乐去人家里问有没有见过王序怀,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王昌乐十三岁的冬天,终于有人带回来王序怀的消息,还有几块大洋。那人说王序怀娶了他上级的女儿,在镇上当了大官。徐翠听到这个消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板上,王昌乐赶忙扶着她起来:“娘!娘!你没事吧!”

徐翠扯着王昌乐的衣袖:“昌儿,去!你去找你爹!我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娘,你先起来!”王昌乐想把徐翠从地上拉起来,低头看见徐翠瘦小憔悴的脸上淌满泪水,“地上凉!”

“你不去,娘就不起来!”徐翠坐在地上,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王昌乐无可奈何:“去!我去!”徐翠才擦了擦脸,顺着他的力站了起来,走向那一个小鸡窝,十三年前三只鸡,如今依然是三只鸡。徐翠在母鸡屁股下掏出三个鸡蛋,“娘给你煮鸡蛋带着。”

“娘你吃。”王昌乐看着母亲做针线活日渐佝偻的背,心疼地说。

“娘不吃,娘吃够了咧,娘以前还喝过鸡汤呢。”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徐翠又忍不住落下泪水。

王昌乐就穿着破烂的棉衣,带着三个鸡蛋和一袋馒头上了路。搭过大爷的驴车,跟过商队,走了三天,一路打听才找到了如今王序怀的家。高墙别苑,朱红大门,比起那个破小的家不知好了几百倍。王昌乐站在街边啃着馒头,看着那个紧闭的大门,听见旁边的馄饨摊上的顾客指着那个宅院小声地说:“听说了吗,那个王什么的,还不是靠着老丈人才住得上这么大个院子。”

“听说还撇了家里头的那个才娶了现在这个呢。”

“要我说啊,是我的话,也选这个大小姐,长得美,还有钱,谁会要家里的黄脸婆啊。”说完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你说这城里的妞身段就是不一样是吧,嘿嘿。”

“你们这群混蛋!”王昌乐听到了,扔下馒头,气愤地拽住那个人的衣领,奈何总吃不饱饭,十三岁的身板看起来和别人八九岁的差不多,压根就不是那几个壮年男子的对手,像小鸡仔一样被人拎了起来。

“兔崽子,你说谁呢!”那个人一手提溜着王昌乐,一手恶狠狠地指过去威胁道,“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算了算了,别和小孩子计较了。”另一个人拉住他,他才将王昌乐丢到地上去。

王昌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那个掉到地上的馒头,拍了拍沾上的灰,瞪了一眼那几个人,径直向宅院走去。

“以后别被老子逮到!”那个人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