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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南学院 - 《湘南学院报》

阁楼上的老书架

作者:□文学与新闻学院 沈定坤    
2025-03-31     (0)

文章描述了祖父偏爱孙子,把阁楼当作精神寄托,并在阁楼里讲述书中的故事。阁楼即将拆除,孙子非常不舍,祖父留下遗言并传授孙子一个道理:腾腾腾地快步,在荒漠中,永远是走不远的。孙子对阅读有独特的见解,认为阅读是一场刺激的探险,最终的宝藏是生命里的潜藏。

(一)

在众多孩子中,祖父格外偏爱我。大抵是性子喜静,又嗜爱阅读,与他是久逢知己。祖父特许我上阁楼,去品读他几十年来珍藏的那些旧书。可那时的我,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以为都是有趣的闲书,曾去拿过几本,看了几页,失望了,疑惑了。没见过时,满心好奇,一切沉浸在幻想中;真正见过了,字都难以认全,句句的相连,又更是深奥。许是祖父知晓,他时常上阁楼来伴我,将那些书中那些看似生冷的文字,化为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故事,讲与我听。

阁楼其实不大,和十余平方米的单间类似,只是一间极其普通的,简陋的平房而已。阁楼顶上,开了一扇天窗,旁侧的书台上,也按了一盏白炽灯。如此,在艳阳天,阁楼里明亮,若是阴天,也是不伤眼睛。听说以前只是杂屋,四面昏暗,需提着油灯上来照明。后来祖父将书架搬到此,才慢慢改装成了如今的模样。

虽然这阁楼不大,但却是年幼的我,少有的精神寄托。走进去,小小的阁楼略显拥挤,却很是干净整洁。上阁楼的左边,摆放着一个竹制的书架,高高的书架一直向上,在我的眼中,它差不多抵着屋顶。竹书架是当年祖父请匠人定制的,担得上“精美”二字,虽竹节表面已然沁着层包浆,但朴素的外表掩盖不了原有的风华。它的旁边,还有一座方竹凳,是为了方便我取书,祖父特意添置的。

老书架上的藏书,多跟市面上卖的书不一样,全是旧版的书,纸张发黄,封面往往是几个楷体大字。书中少插图,且那些稀罕的都是黑白版面。有的甚至称得上“古书”二字。不仅页面泛黄,且字皆为繁体,需竖着阅读。当时接手时,甚是不适。但书中的内容,却是最切实原本的样式,读上去也最是精彩。

那些藏书,小心拿起,翻开封面的内页,都有祖父年轻时的落款。每当得到一本新的书,祖父便会小心地用隶书写上“何时何地偶得”。其后落下印章,其实存了不少年岁,那红印大抵都糊混不清。曾向祖父请教过,是两个字——文润。“文者,贯道之器也。”“润者,以水为形,万物和也。”“文润”二字,据祖父讲是他的祖父取的,而问其缘由,每每充耳不闻,只是谈起此事时,嘴角总带着一抹笑意。

“文润”的由来,我软磨硬泡也未曾求得答案。孩子心性,三分热度,不久便抛在了脑后。后来再谈到此事,是在我祖伯父(祖父的大兄)的寿宴后,和我闲谈时提及此事。说是祖父年少时,贪玩,教书先生每每告状。后来他的祖父,为了警醒他,便取了“文润”二字,希冀以文润人,有所成就。后来,我也曾拿此事与祖父作乐。他故作恼怒,低头闭眼,不再理我。

我当时只觉那落款文雅,能在书上拓印下自己的痕迹,很有仪式感。我便央求着老人,请他也给我取一个。他便问我缘由。我如是回答他。便听到轻轻哼笑一声,一手轻敲在我的头上,道故作风雅。兴许是老人经不住我的撒泼打诨,便抚摸着我的头顶说,就叫“竹云”二字吧。

祖父说是取自皎然的《康录事宅送僧联句》中“莲衣宜著雨,竹锡好随云”一句。取“竹”一字,清扬淡雅,脱世而存,却不免孤傲。取“云”一字,是为中和,寓人性情温润。当时的我,怎知这些门门道道,只是随声附和,连道几个好字。再甜嘴向祖父言谢,惹得祖父笑意连连。

(二)

后来,老房子要拆迁了,搬家是泯灭记忆痕迹的罪魁祸首。乔迁新居,一家人显得十分火热。母亲大手一挥,特意交代我们说,该舍弃的就都舍弃,能不拿的就不拿,拿来没用,还占新居的地儿。母亲率先作了表率——旧电视,旧沙发,旧餐桌等,这些当年她好不容易置办齐全的家电家具,虽未到风烛残年,老态龙钟的地步,但还是咬了咬牙,心一狠将它们抛下了。说是置办新的,这可不像一贯节省的母亲的风格。后来才得知,是大哥有了议亲的对象,母亲对于孩子可谓良苦用心。

我习得了母亲的真传,一向节省,房间里除了一方写字桌、一条旧靠椅、一座木质床,就没有别的大物件了。唯一舍不得的便是那间阁楼,祖父临终前说交给我打理,没想到最终还是逃离不了拆除的噩耗。为此,我只能尽量争取书架与众多的书籍了。

母亲为了让新居不沾上一个旧字,只准让我带走几本,但我还是非常不舍。后经不住我的恳求,只得退让一步,准许我将书连同竹架搬到杂物间。对于一向强势的母亲来说,这便是最大的让步了。我记得胡适先生曾写过搬家纠结随行物品的文章,他这般嗜书的学者随行自是离不开书,而旧居中自是存着大量的藏书,在再三权衡下,最终只带了部《红楼梦》随他匆匆离去。如此看来,我可比胡适先生好上不少。虽留不住阁楼,但老书架得以继续跟着我,就是劳烦它那历经风霜的身子骨,又要随我风尘仆仆搬离老屋了。

书,在我心中没有新旧之分,随着岁月的流逝,在我祖父的手中,流转到我的手中,将来还要流转到我的子侄手中。书,在此时不仅仅只是书,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越老,越有历史厚重的顿悟;越旧,越能延展生命的宽度。祖父曾说,每本书,都住着睿智的魂灵,看着你对待它的居所,当时机成熟,便会与你产生交集。这不是假话。书友们,还请耐着性子读下去吧,你会期待与它邂逅。

(三)

对喜欢阅读的人来说,阅读是一场圣洁的仪式,一场罕见的顿悟,接受它的洗礼和熏陶,进而有所升华。同样,我认为阅读是一场刺激的探险。最终的宝藏,便是那生命里的潜藏。沙漠是起点,我们在其中寻找绿洲。在茫茫的大漠中,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我们是虔诚的朝拜者,焦渴地寻觅着对真谛圣地的踏访。

沙漠中原是没路的。可我的眼前,却有这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脚印不长,却深含内蕴;脚印不宽,却格外稳重。这是祖父给我留下的遗产。他教我的最后一条道理,便是腾腾腾地快步,在荒漠中,永远是走不远的。唯有心气平和了,慢慢地前行,细细地品味,不瞻前不顾后,脚下才会平实,眼前才会空阔。

追忆老阁楼。也追忆祖父。离开,才走几步便忍不住回头。这些往事,总不至落得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