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总在黄昏准时出现。当图书馆前的台阶被晒成蜂蜜色时,第一团影子便会从冬青丛里浮出来,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边缘晕着金晖。
图书馆台阶上总蜷着的那只橘猫是资历最深的守望者。前腿少了一只,却不妨碍它蹲坐在石狮子下,如同希腊戏剧中的歌队般与阴影融为一体。它又像被随手搁置的一团毛线球,偶尔在穿堂风里滚两圈,又懒懒地摊开。往来的人群在这只橘猫的身侧分流成溪水,各自捧着滚烫的咖啡杯,目光始终停留在电子屏幕上。只有它的瞳孔专注又清澈,如同液态的琥珀,慢悠悠地溶解着朝霞与暮色。
最矜持的那只猫总是出没在图书馆与教学楼之间的草地上。它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每逢黄昏时便出现在通往教学楼的小道上,夕阳为它镀上金边,仿佛波斯细密画里走出来的贵族。犹记着有一次暴雨骤至,我抱着书急急忙忙穿过雨幕,余光却见它正从容地舔着前爪。豆大的水珠从纵横的树梢滴落,在白猫脚边织成珠帘,它却依旧处变不惊,好似一尊细笔镌刻而成的白玉雕像。
三花家族的猫窝驻在餐厅拐角处。往来的学生总是毫不吝啬地向三花猫们投喂自己的食物,所以它们从不用担忧吃喝,整日在校园中悠闲地漫步。当晾衣绳上的衬衫随风起舞,仔细留心草丛,便能看到它们伏在灌木下,与晃动的影子相与为乐。
夜色渐浓时,路灯会把猫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永远走不完的校园幽径。它们偶尔隐身在灌木深处,路灯在细柳叶间筛下碎银,将它们剔透的眼睛映得忽明忽暗,如同散落人间的星子。有时微风漾起,不仅能嗅到草木的清香,也能听见它们在暗处交谈,点缀着远处自习室的灯光。这时我总想起博尔赫斯的话:猫是月光豢养的精灵,是时间之外的访客。
这些毛茸茸的隐士们,用肉垫丈量着砖石的肌理,用胡须探测晨读与夜修的温差。它们熟知校园内每隅角落的昼夜更替和四季流转,看穿所有步履匆匆的疲惫与欢欣。它们或许听不懂课堂上的诗词与公式,却深谙如何用一声细弱的“喵呜”唤醒整个春天的温柔。当我们陷入成绩和生活的漩涡中,总能看到它们躺在树荫下,赠与我们光影编织成的温馨梦境。
在这片校园里,我们与猫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同频联结。它们见证着学子晨读时的刻苦,历经过学生们拖着行李箱走过的沥青路。而我们,奔走在世间的人们,也在它们的瞳孔里瞥见自己的倒影———既期盼着无拘束的自由,又贪恋着檐下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