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糖瓜粘住灶王爷嘴角的那天，爷爷把藏在阁楼里的竹篾请了出来。“小馋猫，快来看，咱们要给春节扎条会喷火星的龙喽！”他抖落的竹屑里跳出陈年爆竹碎，在空中炸成金色小伞。
爷爷说，只要扎出最漂亮的火龙，天上的星星就会下来和它跳舞。我托着腮帮子坐在竹席上，看月光把龙灯骨架映成银线，火星在香樟叶里窜动，像撒了一把跳跳糖。
“龙眼要插三根红羽毛，尾巴得留九个分叉。”爷爷布满老茧的手在竹篾间穿梭，青绿色的竹片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我踮着脚给龙身贴金箔，手指沾满糨糊，不小心把月亮也粘在了龙鳞上。巷子里的风突然活泼起来，卷着桂花香钻进龙肚子，把三十六个灯笼吹得咕噜噜直转。
当第一颗火星蹦上夜空时，整条青石板路都醒了。我举着龙珠在前头跑，龙须扫过脸颊痒丝丝的。火龙突然活了！它追着我的影子游过斑驳的砖墙，灯笼在风里晃成橘红色的涟漪。二叔举着龙尾喊“小心转弯”，可火龙早就扭着腰肢溜进了祠堂前的空地。
无数光点从龙嘴里喷涌而出，金砂似的落进孩子们高举的竹篮，阿婆们说这是火龙撒的福气。我看见火星在屋檐上蹦跳，把瓦片敲得叮叮当当响，星星们提着月光裙摆落下来的时候，龙须正卷着夜露打旋儿。领头的星星伴着薄荷糖般清凉的光晕，轻轻撞了撞火龙的鼻尖，整条龙便抖落满身橘色星子，鳞片里藏的萤火虫趁机逃出来，在桂花树上织了张金网。
“要转圈圈跳！”我抱着龙珠滚到石磨盘上，看火龙把尾巴甩成螺旋桨。星星们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忽闪着挂满龙角，又顺着龙脊滑滑梯般溜到龙尾。二叔敲起牛皮鼓，鼓点溅起的火星在瓦楞间蹦跳，祠堂房梁垂下的红绸带突然活了，追着火龙游走的轨迹飘动，仿若天边的晚霞。
最亮的星星钻进龙嘴，霎时，三十六盏灯笼齐刷刷绽成向日葵。火龙腾空间，巷口老槐树抖落满身银叶子，每一片都映着飞舞的光影。我们追着龙尾巴跑，布鞋底蹭过青苔被染成翠绿色，用怀里的竹篮接住簌簌坠落的星屑——落在掌心会变成透亮的冰糖，含在嘴里能尝到露水的清甜。
薄荷星星忽然跃上龙角尖，夜空便垂下千万条光丝绦。火龙衔住最亮的那根，绕着月亮盘成蚊香圈，鳞片间漏下的光斑把祠堂照成剔透的水晶宫。阿婆们纳鞋底的银针自动飞起来，在檐角串起星星项链；爷爷的烟斗吐出烟圈，裹着三颗淘气的小星星在天井跳房子。
当火龙开始褪色时，星星们正把云絮扯成棉花糖。薄荷光晕裹住我的小拇指打勾勾：“明年还要扎会转呼啦圈的龙呀！”它说着钻进我的羊角辫，发梢便开出一串蓝荧花。火龙最后喷出个金烟圈，圈住打瞌睡的月亮，化作流星雨的尾巴扫过村口鱼塘。
阿毛兜着装满星屑的衣角跑来，每跑一步就有冰糖从指缝叮铃铃掉落，在青石板上滚成发光的糖豆子。我们蹲着捡拾时，发现每粒糖都映着小小的春联——那是火龙昨夜游过千家万户时，偷偷衔来的祝福。当第一缕炊烟缠住老槐树的银叶子，整条巷子忽然咯咯笑起来。原来年味从来不用寻找，它早就在爷爷的竹篾里发芽，在星星的裙摆上转圈，在我们追逐火龙时染红了每一寸沾着糨糊与欢笑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