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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华大学 - 《北华大学报》

江城春笺

作者:文学院  张德雪    
2025-03-25     浏览(40)     (0)

如果春风有信笺,那一定是松花江解冻时碎裂的冰凌。当第一道裂痕在苍青的江面绽开,清脆的迸裂声便惊醒了蛰伏的节气。这些棱角分明的冰片原是冬神封印水脉的玉玺,此刻却化作漫天素笺,载着融雪的温度与候鸟的啼鸣,叩响北国江城的门环——这非江南烟雨的欲说还休,而是江水冰排撞击出的浩荡诗篇。

松花江解冻时,冰层发出玉磬般的清响。这座被江水环抱的北方城市,在春汛声中苏醒,每一片冰凌都像是季节更迭的请柬。吉林市的春天从不突兀,它沿着江岸的垂柳枝条蜿蜒而来,在文庙的琉璃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在北山寺庙的晨钟里酝酿成诗。

三月的松花江尚未褪尽寒意,但冰面下已有春潮暗涌。清晨雾起时,江面升腾的氤氲将两岸高楼化作水墨画中的留白。渔人凿开最后一片薄冰,网兜里跃动的银鳞折射着朝阳,那是开江鱼在传递春天的消息。江心岛上越冬的候鸟振翅盘旋,羽翼掠过正在消融的冰排,在镜面般的水波上写下迁徙的诗行。

雾凇岛的奇观虽属冬日专利,但春日的江畔自有妙趣。柳条抽芽时,晨雾在柔枝间织就轻纱,远望如淡绿的云霭漂浮在水岸。摆渡人摇橹穿过薄雾,船头破开的水纹里,偶尔能瞥见江底摇曳的水草,那是松花江正在更换它的春装。

临江门城垣的残雪尚未化尽,墙砖缝隙里钻出的二月兰已开成紫色星河。这座康熙年间筑就的城门,目睹过流人谪戍的孤帆,迎接过采参客的马队,如今静看晨练的老者将太极扇舞成翩跹蝴蝶。城墙根下,少年用粉笔描摹着即将拆除的老宅院门,砖雕上的葡萄纹在春日里愈发鲜润欲滴。

北山公园的庙会总在谷雨前后达到鼎盛。药王庙前的百年梨树飘落香雪,善男信女们在花瓣雨中焚香祈愿。揽辔桥头,剪纸艺人指间翻飞出报春的燕子;泛雪堂前,满族荷包传承人正将艾草缝入锦绣香囊。春阳穿过关帝庙的雕花窗棂,在功德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仿佛历代香客的祈愿都化作了金色的尘埃。

吉林机器局的铸铁车间已改作美术馆,但春风依然记得这里曾锻造过中国第一台蒸汽机。红砖墙上攀援的爬山虎新吐嫩芽,与展厅里当代艺术家的装置作品相映成趣。在老机车厂改造的文创园内,年轻人正把松花石砚台纹样印在帆布包上,让古老的非遗在现代设计中重获新生。

天主教堂的紫丁香年年如期绽放,拜占庭式穹顶下,淡紫色的花穗与彩绘玻璃共舞光影。来自乌拉街的满族老人挎着柳条筐,叫卖当季的山芹菜,野菜的清香混着江风,飘进西餐厅敞开的木格窗。江堤步道上,穿汉服的少女与骑车的少年擦肩而过,各自奔向不同的春天。

朱雀山巅的残雪化作溪流,在玄武岩节理间奏响七弦琴般的淙淙清音。登山客驻足观景台,看松花江在城市肌理间勾画S形曲线,宛如天地挥毫留下的飞白。江鸥掠过正在施工的摩天楼,塔吊的钢臂与野雁的翅膀在云端短暂相遇,构成工业文明与原始生态的奇妙和弦。

当夜幕垂下,江桥的灯光在波涛间撒落星子,游船犁开的水痕如同撕开黑色绸缎。年轻人在临江咖啡馆的露台写诗,诗句里漂浮着咖啡香与柳絮。对岸工业区的灯光倒映江中,与千年不变的星月辉映——这是江城写给未来的春笺,用霓虹作朱砂,以浪花为笺注。

松花江的春水终将载着桃瓣东去,但江城把季节的密码刻在四月的风里。当文庙的杏花落满青砖,当机器局的爬山虎覆满红墙,当北山的钟声惊起新燕,这座城市的记忆便完成了一次温柔的复苏。春笺年年相似,却总带着不同的期许顺流而下,如同松花江永不重复的浪花,在岁月里写下永恒的现在进行时。

暮色中的文庙杏花簌簌落在《吉林通志》石刻上,恰似光阴在典籍间夹带的落款。机器局红墙的爬山虎正用新叶覆盖旧年枯藤,北山古寺的铜钟将春声铸入青铜纹路。这座被江水哺育的城市,从来不需要刻意寻找春天———当渔网捞起冰排夹缝里的第一尾银鳞,当龙潭山野桃把花瓣撒进功德箱,当少年把百年砖雕拓印在帆布包上,春笺便已悄然投递到每扇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