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起,外婆的院子就是我的乐园,它藏着我孩童时期的记忆,每每想起,就如同拼拼图般将其拼凑起来。时间愈长,记忆越淡薄,可味道却愈发醇厚,咀嚼上百次、上千次仍有回味,特别是那棵院子里的丁香,在我的记忆里长长地开着,永不枯萎。
直到上中学前,我一直在外婆的院子里长大。院子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四周方方正正的,低矮的水泥围墙将院子围了起来。房子屋檐下有云纹和浅浮雕,门楣是锯齿形的木装饰,外墙凹凸有致,有强烈的光影效果。院子里有一片高大的丁香树,春风,暖风裹挟着花香,给院子带来了蜜月般的气息。这片丁香从房屋建造时就在了,有白的和紫的。丁香花不是最特别的存在,却很容易就茂盛起来。花开如瀑,在阳光下是一树的明媚,照耀着我的童年。
有多少丁香开满院子,就有多少回忆浮现脑海。外婆本就喜爱结交朋友,而院子里那片丁香更是为她吸引了好人缘,一到花开时节,就把人招来了。外婆对爱惜她院里的花儿的人,是很友善的。有时她会站在门口,请他们进屋喝一杯茶。邻里都独爱外婆用丁香泡的茶,丁香香气浓郁,喝了特别提神。有的人为了讨杯丁香茶吃,不爱花也装作爱花的样子,到丁香丛中流连。每到五月份,丁香香气蓬勃的季节,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任丁香花的香气所营造的独特氛围所迷醉。一家人齐聚,这时外婆是最高兴的,脸上的皱纹和沟壑都堆满了笑意。
每到春末的时候,外婆会邀请邻里乡亲到院子里欢聚。这样的欢聚在晚上举行,那时在外面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陆续回来了。外婆一向是大方的,她提前把瓜子、肉干装进藤条框里中,再洗一些时令水果,分装到精致的碗碟中,一一摆在丁香树下。这时我就变成了一只小馋猫,跟在外婆屁股后咯咯咯笑个不停。邻居们会提着板凳,乐淘淘地来奔赴这场“丁香大会”。他们来的时候,往往还带着自制的吃食:韭菜盒子、葱油饼、五香花生、腌酱菜等等。男人们坐在树下,喝酒划拳,谈天说地;女人们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家常。至于孩子们呢,像松鼠一样,手中抓着吃的,在花树下窜来窜去地打闹着,碰落一地丁香。丁香花在这场欢聚中,也就彻底谢幕了。
每年的春末这样过了一天,秋风瑟瑟的时节,人们的心里才不会空空落落的。后来我离开院子,到省城去上学。每每回到小院,蔚蓝的天空依旧敞开,阳光夹杂着乡下独特的气味,好似身上的沉睡的器官都被唤醒了。
丁香依旧蓊郁。唯一不同的是外婆一次比一次佝偻,慢慢地缩成了一个很小的老人。没有家人陪伴的日子里,外婆与丁香相互依偎。“花色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丁香花在外婆的院子里落地生根,见证着院子里的喜怒哀乐。
长大后,我见过了高贵的百合花,但它的香气过于浓郁了;玫瑰和菊花总被修剪得失掉了多半的叶子,没了叶子陪衬的花朵,给人贼头贼脑的感觉。我想念外婆的丁香,白的紫的搭配在一起,就像晴朗的夜空中跳跃着的无数银色的星星,有一种静寂而朴素的美。
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株“丁香树”,那是我们共同的记忆,是我们魂牵梦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