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
■《主人公》(节选)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十户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芦苇盖的屋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范晔译)
《百年孤独》最著名的一段话莫过于开头,不仅是因为这段写得精彩,而且大部分人三番五次拿起这本书,被故事绕晕,三番五次下来,就只对这段开头记得最清楚。
……
面对这样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小说,有一个取巧的理解方式,就是拆解它的故事原型。我最喜欢的诗人T.S.艾略特有句话:“作品不是作者个人天才的产物,作者个人的天才只占1%的分量,大部分要取决于你所依托的文学传统。”
这点明了一个很重要的看待文学的方式:文学不是一个个孤立的天才所组成的,而是一个不断延续发展的谱系。
人们很容易以延续的眼光去看自然学科,认为科学家是不断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把学科往前推进一点。其实文学也是一样,每个看似石破天惊的作品其实都能看到前辈作品的影子,文学天才们在前辈的基础上改变一点语言,改变一点叙述方式,改变一点结构,改变一点因果关系,从而实现突破。
托尔斯泰是19世纪写实主义的大师;后来卡夫卡在此基础上取消了因果:格里高尔早上一起床,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没有任何原因;再到博尔赫斯,不仅因果模糊了,连时间都模糊了,时间可以从昨天到明天,也可以变成从未来到过去。
——这样的变化,就让小说叙述变得越来越神奇,把文学带到更深远的地方。
《百年孤独》所依托的文学传统是什么?
《百年孤独》里明显有着《俄狄浦斯王》的影子。《俄狄浦斯王》被视为古希腊成就最高的“十全十美”的悲剧。
《俄狄浦斯王》是一个经典的故事原型:先是有了弑父娶母的预言,然后主人公逃避预言,但预言还是找上了主人公,主人公最终没能逃避命运。
《百年孤独》家族的命运就是一个“神谕”,他们被诅咒乱伦,生下带着猪尾巴的孩子,虽然何塞·布恩迪亚想办法逃离这个诅咒,远走他乡,开始新生活,并且在一代代的繁衍中极力阻止乱伦的发生,但是乱伦还是发生了。最后一个布恩迪亚的家族成员和自己的姑妈生下了一个带着猪尾巴的孩子。
俄狄浦斯刺瞎自己的双眼偿还罪孽,而马孔多则被飓风毁灭。
《百年孤独》虽然写在南美,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希腊悲剧精神的闪耀。
黑格尔说过,希腊是人类永远的老师……
■栏目主持:武聪颖
一日半夜,文学协会的群里忽然讨论《百年孤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提到了它的难读。我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读完那会儿,也有这样的疑问。因为在我们从小接受的训练里,大家都很习惯去寻找一个叫“主题”的存在,好像它是单一的、独特的、鲜明的。但是,在以“复杂精神”著称的小说里,并不存在那个语文试卷上要求的“主题”。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才是伟大小说的魅力。但是如果想要理解这部小说呢,在我看过的一些名家解读里,蒋方舟这段写得最明了,也印证了福斯特在《如何阅读一本小说》中提到的解读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