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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层在深夜裂开第一道皱纹，冰裂声是春天叩门的暗号。

泉水最先听见春天的暗语。青石缝里渗出的暖意，让护城河边缘的冰化成半透明的蕾丝。这些脆弱的镂空花纹向南漂移，在遇到垂柳投下的阴影时，便碎作满河星子。柳枝上宿存的冰壳正悄悄撤退，露出底下褐色的经脉——小小的凸起渐渐显现，捉摸不透。

老城墙根最懂得变幻。朝阳面残雪融成溪流，青苔趁机翻出湿润的绿绒；背阴处却还留着锯齿状的雪痕，如同褪色的剪纸贴在墙皮。几丛枯草从雪被里探出头，挂着冰珠的穗子被风一吹，便摇响细碎的琉璃风铃。

趵突泉边的石栏蒙着水汽，三股水涌得比冬日更高些。水雾漫过未发芽的紫藤架，在木纹里凝成珍珠。池底墨绿的水藻舒卷身姿，惊醒了沉睡的锦鳞。一尾红鲤试探着啄破水面，气泡裹着正午阳光，升腾成七彩的句点。

四合院天井是微观的时令。瓦当滴落的水珠在方砖上凿出小坑，排列成渐疏的韵脚。东墙根的积雪退成月牙形，露出底下三两根鹅黄野花，花瓣薄得能透过光，却固执地支棱着，像插在白色蛋糕上的蜡烛。西窗沿的冰棱日渐消瘦，最终在某次暮色中坠落，在青石板上摔出晶亮的叹号。

大明湖的冰面开始出现微弱的脉动。裂纹从湖心辐射开来，如同老树伸展的根系。偶尔有冰层塌陷，露出底下青黑的湖水，转眼又被新结的冰膜补上。芦苇荡里传来细密的碎裂声，是去岁的枯茎在为新芽腾位置。

千佛山的轮廓在天际愈发清晰，山腰的柏树却透出新绿。站在超然楼远眺，整座山倒映在明湖里，恍如赵孟頫笔下的《鹊华秋色图》活了。湖面冰层裂开细纹，野鸭群忽然哗啦啦掠过，惊起满湖波光。

当百花洲的浮冰彻底消失那夜，满城的柳条忽然都缀满青雾。风里裹着冰碴消融的甜，泉水在暗处搬运秘密，凝固的春天开始流动——石阶上的霜变成水渍，檐角的冰棱化作云气，晒了一冬的枯荷，也听见了根茎深处细微的萌动。

济南的春天总来得忽然，宛如大明湖畔的冰晶，在渐次消融之际，又凝成一层薄弱的玉甲。而那泉畔的迎春花，恍若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当护城河畔的柳条抽成碧绿的丝绦，才惊觉春信原是被七十二泉的水暖着，被老城人的茶泡着，慢慢酿成了满城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