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呀,来放鞭呀!”我妈那一声响亮的吆喝从姥姥家的天井里直冲我们的耳膜,捣碎我们的睡意。天还没亮,我们几个小辈全都窝在炕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行动起来。
“都出来!出来放鞭!”响亮的吆喝声里染上了愤怒,估计再不动弹就要挨打,于是我们不情不愿地离开烧得热乎乎的炕。
大冬天,零下的温度,在外面待久了甚至呼不出白烟。我们一个个把自己裹成面包虫,紧紧挨在一起,排火车似的,一步一步挪了出来。
“放鞭,放鞭,有什么好放的。”我小声嘀咕着,其他人赞同地点点头。
乡下的大街上冷冷清清见不到人,也见不到车,但各家各户的大门都敞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仿佛在准备着什么。
妈妈点燃了长条鞭,噼里啪啦的声音顿时充盈了这片天地,火光在地上胡乱翻滚着,我们中最小的突然撒了欢般尖叫,她似乎击退了寒冬,小脸通红,两只小手捂住耳朵,眼睛里是闪烁的火光。长条鞭像个怪兽,张牙舞爪撕扯着寂静的空气,随后便戛然而止。
无论鞭炮多响多热闹,它们都是短命的。我仍然不懂妈妈执着放鞭的行为,我只觉得冷,在外面是活受罪。
我还在思索如何委婉表达离场的意愿时,我们中的老幺竟“背叛”我们,彻底投入放鞭炮的行列,她两条小腿飞快,帮着我妈搬出不少烟花来。
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几根呲花,火光乍现,棍子顶端不断变换色彩,腾腾的热气一股股向上盘旋,黑夜彻底被光芒从我们的眼睛里挤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抬头寻声,正是绚烂的烟花。“砰”,一道通往云霄的闪耀的光路;“砰”,从中心向四周洒出星星点点;“砰”,每个小小的火星再一次爆发。
紧接着,又是爆炸声,只不过这声音并非出自我们,隔着几座平房的瓦片,烟花遥远得好像来自天边。有一两家放了烟花,那便会有五六家,七八家跟着放。
“漂亮吧!还是姥姥家有年味儿吧!”妈妈冲着我的耳朵大喊,她的声音在烟花爆竹里脱颖而出。
年味儿是什么味呢?在城市里过年,妈妈总是说城里没有年味。年味儿是热闹吗?妈妈也会去挤夜市、挤商业街,但她说没有年味儿。年味儿是轰轰烈烈吗?妈妈有时会指着超市边上的一排灯笼说有年味儿。年味儿是大家聚在一起吗?妈妈独自包饺子都觉得有年味儿。
在姥姥家,妈妈不必去刻意寻找她理想的年味儿,家里年前迎财神,摆族谱,祭祖上坟,成群结队的,男丁们最忙。人们拜年都老远就喊着“过年好,过年好”直接开门进屋,也不讲究有没有人还在睡梦里———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四十多口人浩浩荡荡走亲访友,又要按惯例聚在一起吃几天的饭,将家中管饭的“神”从初一一直安排到初七,这时,女丁们最忙。
年味儿是一个模糊的东西,它概括了所有的事情,浓缩了一年到头最深厚的感情,包容着经历各样的人,令人期待神往,令人企盼渴望。可能有人购置新衣就觉得有年味儿,可能有人收压岁钱就觉得有年味儿,可能有人看兄弟姊妹子孙后代齐聚一堂就觉得有年味儿……
我看着天空上挨家挨户“种”的花,看着各家各户敞开的大门,看着许久未见的亲人们,看着口袋里安安静静的红包,看着窗户上祭祖用的饺子,隐隐约约我看见了我自己。
“对,还是姥姥家有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