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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学院 - 《泰山学院报》

陕行忆痕

作者:周郢    
2025-02-28     浏览(60)     (1)

文章描述了作者回到梦山居的感受,讲述了自己在陕师求学过程中的经历和三十多年的努力成果,并表达了对黄先生的感激之情和对陕师的特殊情感。


1992 年秋周郢在西安求学时留影

追梦陕师

2024年10月24日清晨,我又一次走进陕西师大校园,这距离上一次,已经过了三十二年的漫漫时光。

我与这所名校产生因缘,源于一本《唐史史料学》。偶然购读此书,叹佩不已,由此获知作者古籍研究与唐史大家黄永年先生的大名,也连带知道了他所供职的陕师。尔后命运一度曾将我与此校相萦系。在经过一段艰难摸索之后,为求进一步提升学业,也改变自己困学无师,独学无友的囧境,产生了投师入校的奢望。父母联系到西安文物中心的李、刘两位老师,他们对我的处境深抱同情,说与黄永年先生熟识,而他正招收古籍整理专业研究生,愿将我推荐给先生。闻此为之欣喜万分!

大约在1992年的秋季,我跟随着李老师,叩响了陕师深院中的黄先生大门。先生面容严肃,望之既温而厉。我满怀忐忑,向先生诉说了自己求学的夙愿,并呈上习作《泰山文史丛考》。先生未置可否,只说起他当年也是自学,并用常州方言说起他的治学体验,让我印象深刻:“做这种文史考据之学,没有一点聪明,那是不行的!”

后来去过黄先生所在的古籍所,见到先生弟子王其祎学长,告知先生翻阅《泰山文史丛考》时,看到其中引用的史料,不时说“这本书他看过,那本书他也看过”,言下这孩子能博涉群籍,确是个可造之材。

而对我读研的请求,先生的答复是,导师权力有限,纵遇有些才能向学生,也无法破格免试,只能在一定范围内通融。如果外语成绩能达到35分,便可以向领导陈请争取。虽然我也努力学习过日语数年,但因姿质愚钝,且不得法,如去应考,根本无法达标。故终未能投入先生门下,与陕师的缘分也擦肩而过。据说黄先生对此也曾引以为憾!

虽然无缘入黄先生的门墙,但先生当日对我的一番嘉许,却大大增加我自学的动力与信心。经过三十多年的努力,且凭借先生所说的那“一点聪明”,我在文史之学上终取得些许成绩,赢得学界同仁的肯定。也许聊可告慰泉下的黄先生。

几番求学不遂的艰辛经历,对我心态产生了深刻影响。当我也成为一位高校教师后,只要有愿意深造的学生联系到我,无论是资料、资金扶持,还是改稿荐稿,甚至寻求学校,举荐导师,都会倾力以为,毫无保留。因为我从他们身上,依稀看到自己少年无助的身影。

同时缘乎此,陕师成为我生命中一个“心结”。所以在垂老之年,拟长安重到,承蒙黄先生哲嗣寿成学长不弃,邀我至校交流讲学,得圆一旧梦。当我走进校园,场景仿佛又闪回当年——如果三十多年前我能顺利入学,此后人生之途,当会少去许多曲折跌宕。可惜光景不复,桑榆已晚,今只有慨叹“买得桂花同载酒,浑不似,少年游”了!

梦山居:卅载犹存著书地

1997年略阳梦山居留影

2025年1月14日夜,我又回到了梦山居。历经三十多年漫长岁月,加之大震奇疫,这间房子竟然还能茕然孑立,实出意外。

此室处于略阳文化馆的大院内,门窗迫窄,因处一楼,夏酷热而冬綦寒。我曾在此度过了三年多的光阴。“梦山居”是自拟的室名,取意于东坡“归梦山千重”,曾请王传明先生手书一纸,张之壁上。“斯是陋室”,但其址却是清代略阳县公署大堂所在,陵谷变易,沦为文馆。当我在此展阅清略阳知县王森文所撰《石门碑醳》时,特意标出阅读地便是当日作者著书之处,以志这段地缘。

我来此就业时,先借居顶楼半年,尔后搬入此室。大约自1993年末入住,一直住到1997年5月调离。之所以对这间陋室情有惓惓,是因为我不少书稿都是在这里写定。寒夜孤灯,矻矻穷年,积稿盈尺。这里面有《泰山历史研究》《明代名臣萧大亨》及《泰山编年通史》初稿。临别时我曾在一书空白页记感:“书稿泰半撰作于梦山居中,文情史韵,多得武兴山水之助。今将永诀此室,窗外天心月圆,犹似昔年。”

《泰山编年通史》的写作,犹留下不少回忆。此书的立意,可追溯到18岁开工的那本《泰山历史纪年》。随着资料不断丰富,逐渐产生了扩展为大型通史的奢望。为此专门印了稿纸,打上装订孔,分装成多个簿册,封面上标上“先秦”、“秦汉”等,每个时代的史料,都拟汇记到相关的册子上,成为一种长编草本。

这些稿本装满了一个背包,背起时颇感沉甸甸的。从泰安背负到西安,又从西安背负到略阳,作为我羁泊异乡的情感寄托,不时增缀补抄。而那时对体例、文辞处理,还都在犹疑中,前后变易,反复多次。这些情况,都在稿本上留下累累痕迹。残存的日记上,偶然留下整理大事年表的片段记录:1996年4月27日,下午草《泰山史表》四页;5月6日至金代,9日下午续草至元代毕;16日,录表三页,毕朱明一朝事……

对于这一部大部头的书,对于功底缺乏的我来说,自然是困难重重。更加之资料匮乏,无人指导,生活穷困,情感惋失,面对遥遥无期的前期工作,心中虽时泛起彷徨,但终坚信这应是一部可付之名山的大业,有此一书,人生便非虚度。所以每当意气消沉,使以此书自强自励。“勉旃崇节业,银管长斑斑”,山居南窗,红接一灯,时时映现出我伏几撰史的影像。

卅载重到,梦山居久无人居,门户深锁,积尘可掬。案前的《通史》书稿早已远去(今已悉数送呈泰安市档案馆),而当日著书少年更垂垂老矣。如果能时光穿越,我见到少年的自己,会对他说些什么呢?我大致会说:正像你所期望的,三十年后,这部大书终将完成(定稿计150万言),实现集万书千秋于一史的名山宏愿。并且顺利出版,赢得社会充分关注。而这一切,你都将“及身而见”!

(作者系泰山学院泰山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