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州湾的北风依旧蚕食着老城墙的豁口,糖球会的灯火却愈发苍白,那些插在稻草上的山楂果,如今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裹着工业糖浆的白衣。
巷尾的糖稀在画板上凝固成琥珀色的泪滴,我忽然尝到了2013年的黄昏。老糖画师的手腕不再像当年稳健,糖浆凝在竹签上结出时代的痂,将我童年的记忆打满补丁。
车水马龙,万人空巷,铜锣与皮鼓总在较劲,八百斤红山楂翻涌成朱红色的热浪,红糖在锅中熬煮成岩浆。珠珠晶莹的糖球并成一串,串起了童年的愉悦和忧伤。望不到头的摊位散发出数不尽的气味,混合成一股酸涩的风,挠得人心头直痒痒。小小的我攥着糖球在人群之中穿梭,糖渣划疼嘴角也不管,直到灯笼把糖稀映出血色,才惊觉竹签早已啃出毛边。老艺人舀一勺月光熬成糖丝,那拉长的银线缠住童年,直到凝结断裂,被北风卷进家门前的云溪河,奔流入海……
如今糖球会搬进露天广场,糖渍不再渗入地砖,而是滴落在不锈钢餐车上。霓虹灯光侵染了琥珀色的糖稀,机械臂甩出的糖凤凰个个羽翼丰满,翅尖却焊着条形码的镣铐。这包裹着糯米纸的糖球,好似失去了体温,连甜味都掺杂着防腐剂的冷,一同囫囵下肚,只觉得嘴角被糖渣划的生疼。巷中的铜锣皮鼓已哑了十余载,唯有那埋在地底下教堂尖塔的刃尖愈发锋利,将黄昏刺破成两半。一半是人头攒动的童年光景,一半是电子称报数发出的机械女声。
网红们身着汉服,拿着糖葫芦摆拍直播,发簪上的流苏晃得人眼花。我踏遍摊位,陷于糖浆凝固的河床,望见自己坐在坟墓前吃糖,糖渣变成墓志铭:“糖衣裹砒霜专业认证,非物质文化遗产编号9527”。时代车轮碾过的不止是裹挟着糖稀的童年,任何躺在车辙上的东西都将粉身碎骨。我收回思绪,将最后一颗糖球塞入腹中,想着“幸亏我还没考驾照”,便阔步向前。
离了糖球会,脚跟粘了块变质的麦芽糖,路灯下泛着青色的灰斑,像是早已消逝的童年,只能怀念过去的甜美。 手中竹签再也没了毛边,我将它扎在冒尖的垃圾桶中,权当给逝去的甜味立座无字碑。